取暖 未展眉(1)


(一)下午的谈判很顺利,比预期的时间早了两个小时。贺长风心情轻松地去超市买了菜,准备回家烧一桌丰盛的大餐。回家......贺长风对自己的用词低笑一声。他现在和苏眉莫默楚凌云住在一起──苏眉是他的妻子,莫默是他相恋十年的无缘爱人,楚凌云则是莫默现在的伴侣──这其实是个非常诡异和令人尴尬的组合。但是经历过惨烈的伤痛失落之後,他明白做人真的不能太贪心。能像现在这样,就很好了。莫默显然很幸福,他在一旁看著,也觉得安心。回到家里,苏眉还没下班,莫默还在午睡,只有楚凌云正在厅里打扫收拾,见贺长风提了大包小包进门,忙放下抹布过去帮忙,两个大男人一起站在厨房里洗洗切切。原本互相敌视的两个男人,不知什麽时候开始了这种自觉或不自觉的合作。没办法,这个家里,会动手做家务的永远只有他们两个。莫默?苏眉?拜托,谁敢劳动他们金贵的玉手去干这些粗活?这两个各擅所长的外科医生,可以完成最精密最危险的手术,切个土豆丝却会切到自己的手指。当然,事後消毒包扎的动作的确非常利落。其它的例如桌子上的灰这种小事就更不用说了,没人管的话他们会任其厚厚地积起来,搞不好还会用来记电话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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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他们娇惯到这种地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贺长风。现下又多了楚凌云做牛做马,可以预见这两位公子小姐会一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直到驾鹤归西......忙碌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就夜幕低垂,十余道色香味俱全的菜也陆续摆上了桌。"烧了什麽呀?好香哦!"睡了一下午饥肠辘辘的莫默闻著香味飘了出来,看见满桌的菜,顿时眼睛一亮,飞快地冲去刷了牙洗了脸,在餐桌前正襟危坐。"苏眉呢?还没回来吗?"面对一桌好菜却只能看不能吃,莫默实在觉得很难受。"难道是加班?"贺长风也觉得意外,一般这时候苏眉都应该回来了。"我打电话问问她。"电话接通,传来的却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女声。贺长风再拨一次,还是如此。奇怪了。苏眉明明是24小时开机的,就算在手术台上也不过是调震动而已。夜里睡觉的时候,好几次被无聊的电话吵醒,问她为什麽不关机,她总是说,"万一有急诊呢。"和莫默一模一样。这厢莫默索性离开了餐桌,免得禁不起诱惑。楚凌云知道他定是馋得不行,有些不忍心,於是劝道:"要不你就先吃点儿?"莫默摇了摇头。"不要。大家一起吃比较开心。"一边说,一边满房间溜达消磨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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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长风正打算再打电话到苏眉的办公室试试,却听到莫默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他急忙抬头,只见莫默手里捏著一张纸,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的不敢相信。"怎麽了?"贺长风和楚凌云急忙上前去看。莫默朝楚凌云摆了摆手,面对贺长风时,却下意识地将那张纸藏到了身後。贺长风的心突然一沈,却还是维持了从容镇静的外表,轻声笑道:"什麽东西不能让我看?"一边说,一边伸手到莫默背後去拿。一开始莫默捏得极紧不想交给他,後来似乎想到了什麽,渐渐松开掌握。薄薄的纸拿到了手上,某种不祥的预感却让贺长风不敢低头细看。在他身旁的楚凌云探头张望了一眼,和莫默一样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贺长风被惊得微微一颤,下意识地将目光转了过去。映入眼帘的那行粗粗的黑体字,烈焰般灼痛了他的双眼。那是一份──《离婚协议书》。(二)离婚?这两个字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贺长风头顶炸响,令他有片刻时间脑海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渐渐回过神来,低头看看手中的离婚协议书,再抬头看看莫默楚凌云,两人脸上的惊讶无措如出一辙,显然同样没有料到苏眉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为什麽?贺长风在心里茫然痛苦地低喊,为什麽苏眉要提出离婚?
的确在最初的那一年里,莫默的伤心远走为他们的婚姻蒙上了阴影,两人在一起总带著些疏远尴尬。但是现在......现在他们不是相处得很好吗?与莫默的心结解开之後,他们之间也恢复到从前的亲昵自然。就连他那些不堪的伤处,也都是苏眉在帮著上药。为什麽在这个时候却要离婚呢?像现在这样过下去难道不好吗?他真希望苏眉就在面前,他可以抓著她的肩膀要她说个明白。贺长风再次拨打苏眉的手机,再次听到关机的提示。关机?!扔下离婚协议,就关机了事?!这样不会太不负责任吗?!贺长风忿忿地拨了苏眉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没有人接听。贺长风又冲到茶几边拿出电话簿,翻出苏眉父母家的电话,正想拨,莫默却轻轻地按住他。"长风,你若是打扰到她的父母,苏眉一定不会原谅你。"贺长风愣了一愣,手中的话筒缓缓垂下。不错,将心比心,他也不会希望有人打扰老父平静的生活。同样的,无论出了多大的事情,苏眉决不会躲到父母家让二老操心。那麽,苏眉究竟会在哪里呢?贺长风拼命思索。她是会去疯狂购物?还是酒吧买醉?或者在饭店暂住?她平时都会去些什麽地方消遣?除了自己和莫默,她还有没有别的朋友?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因为苏眉总是在的。即使不在身边,也是一个电话就可以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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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此时此刻贺长风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苏眉的了解多麽贫乏,联结又多麽薄弱。薄弱到苏眉只要关闭手机,就可以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而他竟不知何处可去寻找。是他太忽视苏眉了。难怪苏眉会......但是如果苏眉觉得不满,为什麽不向他提出?为什麽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直接提出离婚?这一段婚姻关系在她心里究竟算什麽?为什麽可以就这样轻易结束?苏眉......总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的苏眉......如果没有她静谧安然的陪伴,他怎麽可能熬过失去莫默的痛苦?但是现在,现在......他也要失去苏眉了吗?强烈的恐慌从贺长风心中涌起。他再也待不住了,猛然抓起车钥匙冲出门外。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苏眉依然留在医院里,只是关了手机,也不接电话。莫默看著贺长风急匆匆出门,又看看仍在桌上的离婚协议书,愁眉不展地叹了口气。他取出自己的手机摆弄了一下,屏幕上出现了一幅地图,在他熟练的操作下显示出一个小小的红点,定位於某处。莫默对著那个地方看了一会儿,什麽也没说,就关闭了屏幕。"你知道苏眉在哪儿?"楚凌云问。他渐渐熟悉莫默身边常备的奇奇怪怪的设备。"嗯。"莫默闷闷地答应一声。"那......"楚凌云顿了一顿才问,"你为什麽不告诉贺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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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眉不想让贺长风知道那个地方。"莫默拧起秀气的眉头。楚凌云沈默了许久,才轻轻地说:"是苏眉不想,还是你不想?"莫默沈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听了这话讶然抬头:"你说什麽?"楚凌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三)贺长风晚上七点出门寻人,直到午夜十二点,莫默才接到他打回来的电话。"莫默,苏眉回来了麽?"贺长风的声音低哑而焦灼,带著些不抱希望的希望。"还没有。"莫默轻声劝道,"长风,不要找了,你先回来吧。"不然,不等找到苏眉,你就已经垮了。"我几乎把整个城市都翻遍了......"贺长风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莫默的劝说,自顾自地低喃。然而这个城市这麽大,越到深夜越是灯光霓虹,让他看得眼花。他找得那麽仓惶,越找越害怕。"莫默,苏眉会不会出事了?她会不会......"她会不会心情不好,多喝了点酒,然後在漆黑的小巷里遇上坏人?贺长风为了这可怕的猜测,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不会的,苏眉不会出事的。"这样失魂落魄的贺长风,实在让莫默不放心。"长风,你先回来吧,你这样......"
"不,我不能。"电话里传来引擎重新发动的声音,贺长风低声道,"我再去找。不找到她,我不放心。""你找不到她的!"莫默终於叫出来,"那个地方,你找不到的!"电话那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过了许久,才传来贺长风轻轻的、微颤的询问:"你知道她在哪里?"该死的。我竟然说出来了。莫默狠狠地责骂自己,逸出喉咙的却是一声轻轻的叹息:"是的,我知道。""她在哪里?告诉我!她在哪里?"贺长风的声音急切地响起,而莫默只能狠心拒绝。"我不能告诉你。"他轻声说,"但是我可以保证,她没有出事。""莫默......"贺长风的声音几近哀求,一点点动摇著莫默的决心。但是,但是他真的不能......"莫默,算我求你。"这一次,贺长风是在明明白白地哀求了,"告诉我她在哪里。我一定要见她。"苏眉,你怎麽可以就这样把贺长风扔下?莫默在心里无声地哀号。现在你叫我怎麽办?"我不能告诉你。但是......我可以去找她。"莫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先回来。我去找她。""莫默......"贺长风还想争辩,莫默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没得商量。你先回来。等你到家了,我就出去找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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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凌云在一边询问地看著他。莫默什麽也不说,只是找出了车钥匙握在手里,然後就坐在沙发上发呆。大约过了二十分锺,房门打开,贺长风冲了进来。五个多小时的疯狂搜索让他的眼中布满血丝,原本挺拔俊逸的身躯被疲倦和焦虑压垮了肩膀,如今的贺长风已没有一丝平时的冷峻从容,看起来只是一个狼狈的为情所困的男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楚凌云回想起平日里贺长风对待苏眉的漫不经心,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莫默看了他贺长风一眼,依然没有说话,只是起身向外走去。贺长风挡在他身前想要说些什麽,被他抬起一只手制止。"你去吃点东西,洗澡,休息。我去找苏眉。我回来的时候,不想再看到你这幅鬼样子。"他的声音很平稳,却有著不容人违拗的坚决。贺长风微微愣了一下,然後缓缓退开。一旁的楚凌云在莫默的示意下将贺长风推到餐桌边坐下,硬是塞了双筷子在他手里。贺长风看了眼莫默,机械地夹了菜送到自己嘴里,咀嚼,吞咽。他从不知道,原来自己烧的菜一旦冷了会是如此的难以下咽。直到确定贺长风吃下了足够的食物,莫默才推开门走了出去。贺长风和楚凌云都没有发现,他的脚步是多麽的僵硬和不自然。站在"夜恋"霓虹闪烁的巨幅招牌下,莫默咬紧牙关,握拳的掌心中满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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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前,他曾经来过这里,那时他还是天真的少年,不知道这条路通往怎样的修罗场。现在他虽然知道,但还是要闯上一闯,因为苏眉就在这修罗场中。莫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昂起头,推开门,走了进去。无视一路的俊男美女夹道微笑,无视一路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他直直走到最深处,挂著"工作区"标志的地方。"这位先生请留步,这里是工作人员休息区。"一位妆容精致的女郎微笑著拦住他。莫默强迫自己直视她的眼睛。"我找苏眉。""苏眉?不是从这边走哦。而且......"女郎眼神闪烁了一下,带了丝戏谑的神情。"难道她换口味了?你似乎不是她原来喜欢的那一型?"莫默微微涨红了脸。"我不是为了那个。我是她的朋友,有重要的事情找她。麻烦您带我见她好吗?"女郎挑了挑眉道,"苏眉可不是随便什麽人都可以见的呢。不过既然是朋友......我问你,苏眉喜欢哪一型的男人?""英俊成熟有受虐倾向的猛男。"莫默不假思索地回答。"宾果!"女郎打了个响指笑起来,"果然是同道中人。来吧,我带你过去!"
第一关闯过了。莫默松了口气,随著她往深处走去,神经依然绷得紧紧的,另有一丝困扰萦绕心头。这地方,似乎和记忆中不太一样了......(四)会所深处的某个地方,苏眉正用力挥舞著皮鞭。皮鞭呼啸的风声,击笞肉体的触感,以及男人沈闷的呻吟,让她得到痛快淋漓的宣泄。芸芸众生里,隐藏著许多被"正常人"称作"变态"的异类。其中有一些喜欢承受痛苦、被人支配、接受惩罚,另一些则喜欢施加痛苦、享受支配和执行惩罚。苏眉是後一种,在这个圈子里,她被称作"女王"。而当她一身黑衣,带著金色的半脸面具,踩著高跟鞋傲然而行的时候,真的有一种君临天下、生杀予夺的气势。跪在她脚下乞求折磨的男人们,看起来那麽驯服而卑微。但是她心里明白,在烛光鞭影、挣扎哀号之下,交织著的是同样寂寞到发狂的灵魂,以及非彼此不能满足的强烈欲望。主或奴,S或M,只是需要,无关尊卑。在她脚边,男人宽厚的背上布满鞭痕,一道道紫红色的鞭痕高高隆起,却没有破皮流血。苏眉一向很懂得掌握分寸,从他颤抖和喘息的方式,她知道他已经得到了足够的释放,於是渐渐停手,将鞭子挂回墙上,走到一边等待男人恢复。男人几乎虚脱地伏在地上,过了许久才缓缓抬头,满额的汗水顺著脸颊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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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吗?"他的声音因为过度的叫喊而沙哑。"你觉得不够?"苏眉微微挑眉。男人似乎想说什麽,结果只是摇了摇头想要起身,却又由於剧烈的痛苦而跌倒在地,紧咬的牙关间泄出一声难忍的呻吟。苏眉静静地走过去,托住他的一条手臂,助他起身。男人咬著牙站直身子,低头看看只到他下巴的苏眉,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要探究。"你为什麽不羞辱我?"他低声问。苏眉看了他一眼,"我不是很擅长羞辱,但是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试试。"男人摇了摇头,接著苦笑一声,"你不觉得我很下贱?"苏眉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著他。在她静谧深邃的注视下,男人渐渐感到无所遁形的狼狈,语气不由自主地急促和破碎。"但是,她们......"既往的那些女王们,"总是说......"用她们尖利傲慢的声音说,"说我下贱......"说他堂堂男子之躯,却宁愿跪倒在女人脚下任人凌辱,真是变态,下贱至极......他或许是个变态,却也是个有自尊心的男人。被那些趾高气扬的女人如此羞辱,他心里不是不愤怒的。但是他却无法克制对於疼痛的异常渴望,无法舍弃在暴风骤雨般的鞭打中剧烈释放的快感。於是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忍受那些羞辱,时间长了,渐渐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就是如旁人所斥骂的那般下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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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一次,这位初次谋面的女王却没有这样做。她只是默默地给予他他所需要的严厉惩罚,却不说片言只语让他难堪。她甚至伸手扶他。在过往那些失去分寸的鞭打中,他即使脱力昏死过去,得到的也只有冰冷坚硬的鞋尖,以及变本加厉的恶毒嘲弄。他一次次忍耐、屈服,终至无动於衷。你以为自己会得到什麽?他甚至会嘲笑自己。作为一个变态、一个下贱到不惜花费金钱来寻求痛苦折磨的变态......你还想得到什麽?!这位沈默的女王扶著他到一边的沙发上趴下,拧了冰毛巾为他冷敷背上红肿的鞭痕。瞬间的冰冷让他剧烈地颤抖,不同寻常的温柔对待却让他更加迷惑。这算是售後服务吗?他发现自己无法克制地胡思乱想。感觉很不错。为了这片刻的温存,花再多钱也值得。"你并不下贱。"他的头顶突然飘下一声轻轻的低语。什麽?!他猛然抬头,牵动了肩背上的伤,痛哼一声,眼睛却急切地看向苏眉。他听到了什麽?!"你并不下贱。不比任何人下贱。你只是不应该把自己交给不懂得尊重你的人。"苏眉平静地看著他的眼睛。
她见过太多不能原谅自己的人,为了不同寻常的渴望和旁人的恶语,将自己折磨得痛不欲生。"喜欢疼痛并不是罪恶。追求快感也不是罪恶。你不需要因为欲望而责备自己。"苏眉的声音温柔而平和。"众生有六道轮回,天人、修罗、人类、畜牲、地狱、饿鬼,其中人类之所以成为人类,就是因为摆不脱欲望的诱惑。这是人类固有的罪恶,不是你一个人的。"苏眉悲悯地伸出手,抚了抚男人汗湿的短发。"你是没有罪的。"男人怔怔地看著苏眉。"你并不下贱。"这位美丽而尊贵的女王这样地宽恕了他。她说,"你是没有罪的。"他慢慢地将脸埋进臂弯里,在苏眉温柔的轻抚下,崩溃地痛哭出来。苏眉看著男人哭到抽搐的肩膀,轻轻地叹了口气。或许我应该改行去当心理医生,苏眉默默地想,或者牧师。这世上有那麽多痛苦的无法解脱的灵魂,而我或许能够安抚一二。(五)当苏眉终於能够送走恋恋不舍的客人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苏眉疲倦地打了个哈欠,走回自己专属的休息室。推开门,只见莫默正在室内不安地来回踱步,苏眉顿时吃了一惊,飞快地进门、上锁,一气呵成。"莫默,你怎麽会在这里?"苏眉的声音里有著掩不住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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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找你。"莫默说,紧接著又加了一句,"你放心,没碰到什麽事。"苏眉的神情依然绷紧,莫默看著她,也跟著绷紧起来。"苏眉,你在这里很危险麽?"苏眉皱著眉头道:"我没有危险,但是你有。万一被他看到......"她的语气急促起来,"这里是什麽地方,你不知道麽?有什麽事不能明天到医院来找我,非要到这里来?"莫默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问道:"苏眉,你为什麽要和贺长风离婚?"苏眉顿了一顿,缓缓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扯下面具,露出一丝讥诮的神情:"他找你来当说客?真是有胆识。"莫默犹豫地咬著嘴唇,不知该怎麽开口。他其实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苏眉的心思。"我看过了《未展眉》。"不知为什麽,他选择了这样一个话题作为开始,"苏眉,那毕竟只是一个故事,或者一个梦,你不能用它来代替真实。"苏眉看著莫默淡淡一笑。"除了背景是虚构的,这和真实又有什麽区别?无论是男是女,我就是苏眉。就算被杀一次还学不乖,死上第二次,总也该明白了。""但是那个贺长风不是这个贺长风啊!"莫默急道,"你不能把对那一个贺长风的怨恨发泄到这一个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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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不是。"苏眉冷然一笑,却有著说不出的嗔恨怨怼,"至少那一个贺长风曾经爱过我。"莫默眨了眨眼,轻声道:"苏眉,或许长风也是爱你的。这次突然看到你的离婚协议书,他不知道有多震惊!""是的,震惊。"苏眉淡淡一笑,"不是伤心。我相信你清楚其中的区别。""他疯了一样地找了你一整夜!"莫默叫起来,"要不是我答应他来找你,他还想继续找下去,根本都不肯回家!""所以你才会到这里来找我。过了这麽多年,你再一次为了他来到这里。"苏眉了解地点了点头。"莫默,你依然那麽在意他。"莫默微微一窒,然後毅然抬头直视苏眉的眼睛。"不错,我在意他。你知道的,我父母早亡,你和长风,现在再加上凌云,就是我最亲的亲人。我非但在意长风,我也在意你。苏眉,我和长风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要多放在心上。你明明是爱长风的,现在他也真的很在意你,你能不能再给他一个机会?"苏眉叹了口气。"莫默,你不要因为自己和楚凌云在一起了,就想著要把我和贺长风送作堆。我和贺长风认识十多年,如果他有可能爱上我的话,也不必等到今天。你觉得我还有必要抱这样一个不切实际的希望吗?我有必要耗尽余生来等待他可能会爱上我吗?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办法爱上女人?"
莫默张了张嘴,却不能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才轻轻道:"至少你试一下啊?不要这麽仓促就决定放弃。""或许我只是明白了万事不能强求的道理。"苏眉轻叹一声。"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我再执著下去,只会让彼此都痛苦。""可是你现在这样,也是让两个人都痛苦啊!"莫默不明白苏眉的逻辑。"长痛不如短痛。"苏眉淡淡道,"更何况长风并不是真的痛苦,他只是不习惯而已。毕竟我毫无怨尤地在他身後守了十年,突然说走就走。就算是养一条狗,养了十年之後突然走失,他也一样会满世界去找的。"莫默还想争辩什麽,苏眉朝他摆了摆手。"莫默,这世界上最没有立场质疑我的人就是你。当初你扔下长风跑去南非一躲就是一年,你那时就没有想到过他会伤心?"莫默的脸色如纸一般白。他到现在依然难以直面那时魂断神伤的惨痛。"那时候我太伤心。"他轻轻地承认。"我顾不上他。""我也一样。"同样轻轻地,苏眉第一次坦陈了自己的无力和悲怆。"当自救尚且不能的时候,又怎麽顾得上其他?"取暖(6)(六)莫默不说话了,陪著苏眉一起陷入长久的沈默。悲伤的感觉在他心中涌动,让他的眼中充满了泪水。然而苏眉的眼睛却是干燥的。似乎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没有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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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默咬著嘴唇,伸手将苏眉拥进怀里。苏眉静静地靠在他胸前,微微蜷缩著的身子看起来那麽纤细而脆弱,就像是一个伤心的女孩子。虽然她已经不是女孩子。虽然她从不承认自己伤心。这个时候,莫默深深地责怪起自己。他和苏眉从小一起长大,他是男生,本该多照顾苏眉一些。但事实是他总是被苏眉照顾著,就连後来有了贺长风,也同样受著苏眉的庇护。苏眉总是那麽安静地处理掉所有可能威胁到他们的危险,安静得让受她保护的人几乎无从察觉。如果不是那一次......或许他也根本意识不到,总是淡淡地微笑著的苏眉,竟然是这样悍勇而坚强的斗士。然而,再怎麽坚强,她依然是女孩子。她或许不需要保护,却需要有人爱她的。可是他忽略了,彻彻底底地忽略了。他沈浸在自己的恋情里,甚至喋喋不休地对著苏眉倾吐自己的快乐与喜悦,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所爱著的人,也为苏眉所爱。而这个男人,伤了他,也伤了苏眉。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贺长风终究不可能为自己所有,如果一开始就察觉苏眉的心思,他是不是就能忍痛割爱呢?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枕在胸口的分量渐渐沈重,莫默低头一看,发现苏眉安安静静地闭著眼睛,已经睡著了。她一定很累了。莫默心中一阵酸楚。白天连做好几台手术,晚上在这修罗场中沈浮,又伤心著贺长风的事──天晓得她什麽时候才能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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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默一手搂著苏眉动也不敢动,另一手抽空发了个短消息给贺长风,报告他和苏眉都平安,暂时不能回家,让他们自己休息。发完短消息,顺手关机扔到一边,莫默犹豫地抬起手,轻轻地落在苏眉的背上。这是他喜欢的被安抚的方式,他希望苏眉在睡梦中能得到一些安慰。守在家里的贺长风和楚凌云沈默地坐在沙发上看著电视。足球赛在似乎很精彩,解说员的声音几次激动得拔高到声嘶力竭,他们却只是呆呆地看著,根本不关心踢球的双方是谁,到底进球了没有。他们满脑子想的都是:莫默离开去找苏眉已经三个多小时了,怎麽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他究竟去了哪里,找到苏眉了没有,为什麽这样神秘?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在深夜里响得特别惊心。贺长风第一时间拿起手机,楚凌云也急忙探过头去看,却只有莫默发来的寥寥数语的短消息,既不说他们在哪里,也不说什麽时候回来。至於他们最关心的苏眉有没有回心转意,是不是还坚持要离婚的事情,更是只字都不曾提及。贺长风按捺不住拨电话过去,听到的又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
见鬼了,他们究竟去了哪里?怎麽到了那里一个个都关机?!楚凌云郁闷地靠回沙发,贺长风又盯著屏幕看了片刻,突然收起手机,向外走去。"你去哪里?"楚凌云喊住他。"我去找他们。"贺长风低声说。"你知道他们在哪里?"楚凌云有些惊讶。待到贺长风"嗯"了一声,他才想到贺长风或许和莫默一样,有可以确定对方位置的仪器。但是他只能定位莫默,不能定位苏眉。看著贺长风重新迈步走向门口,楚凌云犹豫著是不是要跟著一起去。要说好奇心,他肯定也是有的。他认识莫默苏眉时日尚短,有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很正常。可是连贺长风都不知道......他们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麽药?莫默曾经说过,"苏眉不想让贺长风知道那个地方"。现在看来,非但苏眉,其实莫默也不想让他知道。这麽藏著掖著的,不晓得是什麽秘密。他倒也罢了,但若是让贺长风就这样冲过去,恐怕苏眉是不会高兴见到他的。"你还是不要去的好。"楚凌云挣扎再三,还是出言劝阻贺长风。"莫默说过,苏眉不想你知道那个地方。"贺长风停步回头,脸上怀疑的神色恐怕和不久之前曾经出现在楚凌云脸上的非常相像。"你要是实在想知道,反正那地方你也有数了,改天再去找不迟。"楚凌云觉得自己很有点狡猾。"但是现在这当口,你一定要跑去让她对你更加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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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长风紧紧地握著车钥匙站了很久,然後缓缓走回沙发坐下。坐到天明。取暖(7)(七)莫默半梦半醒地打了个哈欠,想要伸个懒腰却被什麽东西压住了手臂,於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去看。这一看,吓得他失声尖叫起来。怎麽回事?他他他他怀里怎麽会抱了个长头发的女人?!怀里的人──当然就是累极了靠在他胸口睡著的苏眉──被叫声惊醒,抬头看见莫默,同样显得有些错愕。不过她显然比莫默先反应过来,懒洋洋地离了莫默的胸口曼声笑道:"只是借睡一下,放心,没有做什麽。"边说还边抬手摸了摸莫默的脸,"漂亮是漂亮,可惜啊,不是我喜欢的那一型。"莫默也是睡迷糊了才会惊到,眼下醒了,想想自己之前的大惊小怪本来就有点难为情,又被苏眉轻薄,当下羞愤地拍开她的手。苏眉笑嘻嘻地站起来,自去盥洗室梳洗。莫默也跟著起身,活动一下僵硬了的四肢。过了一会儿,苏眉换了平日里的衣服出来,长发还湿漉漉的。莫默急忙拿了大毛巾过去,细细地为她擦干。苏眉一边接受他的服务,一边疑惑道:"怎麽了?这麽殷勤?"这种事情,从来都只有别人伺候他的。在她身後,莫默无力地笑了笑,没有说话。现在的苏眉虽然嬉笑如常,但他忘不了昨夜她流露出的深切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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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眉,你在这里真的没有问题吗?"莫默关切而又担忧。在他看来,这个舒适豪华得堪比总统套房的休息室,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牢笼!"我在这里很好,很自在。"苏眉笑笑,"要说问题嘛......大把大把的猛男等著我宠幸,忙不过来倒真是个大问题。""苏眉,你不要把这里当成是吟风弄月阁。"莫默低声提醒,"你也不是这里的老板,不可能想怎麽就怎麽样。说到底这里是他的地盘,万一......""万一他真的想怎麽样,我在不在这里都没有区别。"苏眉一脸无所谓的神情。莫默深深地伤心起来。"真的就摆脱不掉他吗?这麽多年了......他为什麽还不死心?!""他怎麽可能死心?"苏眉冷笑一声,"他那样的男人,就像是缠在身上的蛇,只要有机会就会蹿上来咬人一口。我若是愿意顺遂他的心意,说不定他还有可能早点生厌。但是我为什麽要?"苏眉的眼中闪过桀骜。"我偏不让他如愿!我宁愿和他耗上一辈子!"
莫默的眼中不知什麽时候已蓄满了泪水。"都是我不好!"他无法克制哽咽,"是我害了你!明明应该是我......""说什麽傻话。"苏眉拉回自己半干的长发,拉著莫默在身边坐下。"如果是你,大概已经死得连骨头都不乘。至少我还好好的,不是麽?"她安慰地拍了拍莫默的肩膀,"别担心,他奈何不了我。""苏眉,你一定要小心!"莫默紧紧地抓著苏眉的手。"如果有危险,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我......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没用的小孩!""嗯。"苏眉微微笑了。"我会的。我知道你很努力。我们......都很努力。"我们很努力的长大,很努力的变强。在这冷酷的世间,无论是面对流言偏见、或著暴力强权,我们都会彼此守护。听到开门的声音,贺长风和楚凌云一起从沙发上跳起来。坐了一整晚让他们浑身僵硬,但并不妨碍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冲到门前。门开了,却只有莫默一人。"莫默,苏眉呢?"贺长风的声音紧绷而颤抖,"她有没有说什麽?她什麽时候回来。"莫默一言不发,只是深深地看著他,轻声问道:"长风,你爱苏眉吗?"你爱苏眉吗?贺长风的神情瞬间复杂起来。苏眉是他非常重要的人,就像是妹妹,就像是家人,不可或缺。但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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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凌云就在一旁,所以他不能对莫默说,"我只爱你"。於是他沈默。而他的沈默,以他无法意料的方式刺伤了莫默,令他愤怒起来。"你不爱她,为什麽要娶她?"莫默的声音由低沈而至尖利,代苏眉问出她永远不会对贺长风出口的质问。"你不爱她,何必找她?你不爱她,又何必问起她?你不爱她,为什麽不签了离婚协议,为什麽不放她自由?!"老天!他是那麽那麽地为苏眉不平!莫默噙著眼泪,用力推开挡在门口的贺长风,笔直地冲入自己的房间,重重地甩上门。那一声巨响,震得贺长风和楚凌云心头一颤。取暖(8)(八)楚凌云看看脸色惨白僵立原地的贺长风,再听听房里传来的阵阵哭声,心里说不出是什麽滋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楚凌云返身锁上门,推著贺长风到沙发上坐下,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往莫默房内走去。推开门,只见莫默整个人扑倒在床上,抱著枕头放声大哭。楚凌云在门边站了一会儿,然後缓缓走到床边坐下,看著莫默哭得抽搐的肩膀,轻轻地伸出手拍著他的背帮他顺气。没想到被他这麽一拍,莫默索性"哇"地一声号啕大哭起来。楚凌云吓了一跳,急忙收回手,惊得手足无措。正想著是不是自己离开会比较好一点,却见莫默扔开了枕头,一个翻身来到他身边,趴在他的大腿上哭得声嘶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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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莫默的哭声渐渐低弱,然後精疲力竭地睡著了。楚凌云尽可能温柔地将他从自己发麻刺痛的双腿上移开,调整成舒服的姿势,再轻轻盖上被子。双腿上湿热的泪痕已然变冷,渗入丝丝寒意,楚凌云也没有心思去管。他只是深深地看著莫默忧伤的睡颜,思索著:苏眉要和贺长风离婚,莫默何至於这样伤心?贺长风坐在客厅里,闭著眼睛仰头靠著沙发背,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荡的全都是莫默愤怒的质问。"你不爱她,为什麽要娶她?"是啊,为什麽呢?贺长风对自己苦笑起来。当时的想法已经记不太清了,大概......是以为这样对大家都好吧?他需要一个妻子,苏眉也需要一个丈夫。他认识莫默苏眉那麽久,隐约知道苏眉虽然对同性没有爱好,却又奇异地无法忍受被男人占有。这样的苏眉,不可能成为一个正常的妻子,却再好不过地符合了他的需求──他无法确定自己能不能以男人的身份拥抱一个女人,因此,同样不可能成为一个正常的丈夫。他和苏眉结婚,同时杜绝了来自双方家庭的逼婚压力,又能为他和莫默的关系提供极好的掩护──後一方面,除了苏眉,再也没有别的人可能成全。
所以,当时他以为,这是个对大家都好的决定。他太自以为是了。最终,他失去了莫默,又将失去苏眉。最终,莫默和苏眉都怨他恨他。含泪怒斥的莫默,避而不见的苏眉......长长十多年的相处,竟连最後的一点情意都不曾剩下。他是一个多麽失败的男人。贺长风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然而眼眶却干涸著,空无一物。或许,能够像莫默这样放声大哭出来,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莫默的哭声和楚凌云的低语一起传入耳中,贺长风缓缓站起身来,留恋地扫一眼这个他和莫默曾经的家。餐桌上还摆放著他昨天精心烹制的美食,不过一夜之间......这里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地。贺长风提了简单的行李想要离开的时候,却恰好碰上苏眉推门而入。两人毫无预料地打了个照面,齐齐都是一愣。找了苏眉一晚,等了苏眉一晚,如今苏眉就在眼前,贺长风却被莫默的一通质问乱了心神,什麽都说不出来。苏眉看了看贺长风手里的行李,往旁边让开一步:"要出差麽?""不,不是。"贺长风下意识地回答了,然後才回过神来,扔下行李,一把将苏眉拽进屋里,生怕她跑了一般死死抓著她的手臂。"你到哪里去了?"遍寻不著的焦虑和整整一夜的等待让他的声音沙哑而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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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眉被他抓得痛呼一声,拧起眉头。贺长风惊觉自己太过用力,急忙放松力气。苏眉挣开他的掌握,径直往放著离婚协议书的地方走去。"你都看过了吧。"苏眉在沙发上坐下,拿起离婚协议书翻看一下。"有什麽你觉得不妥当的地方,我们可以再商榷。"事实上,除了公司的股权和开惯了的悍马,她什麽都没有保留。如果贺长风坚持的话,就连那两样她也是可以放弃的。贺长风的目光只盯著苏眉,看也不看离婚协议书一眼。什麽协议什麽条文,他根本就没有看,根本就不在乎。房子车子财产股权,那都是苏眉应得的,如果一定要离婚,他决不会亏待苏眉。但是......"为什麽要离婚?"贺长风轻轻地问,"我们在一起不好吗?"即使没有爱情,他也会很用心地经营这段婚姻。他和苏眉,同样是世人难容的异类,同样求不到完满的幸福,能够在一起彼此慰藉,难道不好吗?苏眉静静地看了他片刻,令他感到一丝隐隐的不安。"我对你已经没有用了。"苏眉淡淡地说,"莫默和楚凌云在一起,你已不需要我为你们做掩护。"贺长风愣了一愣,有些难堪地转开脸。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他是为了什麽而和苏眉结婚,但是被苏眉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还是令他感到难言的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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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并不是全部的理由。我是认真的,不会把婚姻当作儿戏。"贺长风说。他说得很诚恳。"我不会利用完你就和你离婚。""你会的。"苏眉淡淡地说,截断贺长风可能会有的辩解。"因为我不可能做一个正常的妻子,不可能为你生儿育女。不孝有三,无後为大。你一定会和我离婚的。"贺长风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他突然无话可说。苏眉也并没有说话。她只是轻轻地将离婚协议推到贺长风面前──她已在上面签了字。取暖(9)(九)从理智上来说,贺长风完全明白苏眉的说法是正确的。他和苏眉结婚一年多,父亲已屡次示意他早些让苏眉生个孩子,都被他含糊带过。但是他拖得过一年两年,拖不过一辈子,总有一天,父亲会容不下一个拒绝生育的儿媳。离婚这条路,或早或晚总是要走的。但是,但是......贺长风接过苏眉递来的钢笔,悬在空中,却迟迟签不下自己的名字......他的理智可以接受离婚的决定,他的感情却不能。上一次基於理智做出的决定,让他失去了莫默。这一次,他决不允许同样的理由再让他失去苏眉!一大滴墨水从笔尖滴出,弄污了待签的协议。多麽好的拖延时间的借口。贺长风暗自窃喜,忙不迭地套上笔盖。
然而抬头看向苏眉的时候,他愣住了。苏眉好整以暇地打开手提包,取了另一份协议书出来。贺长风敢用自己的脑袋担保,那个鼓鼓囊囊的包里绝对不止这一份。苏眉是......有备而来的。她是铁了心要离婚。这个念头突兀地砸进心里,让贺长风感到极度的惊慌,或许还带了一点点愤怒。"不!我不会签字的!"贺长风推开面前的协议书,猛然起身。"我不同意离婚!""你同不同意并不重要。"苏眉的神情平静却也冰冷。"长风,我只是为了顾及彼此的声誉,才希望可以协议离婚。如果你不愿意配合,我也可以走诉讼程序。"贺长风心里一慌,强自镇静道:"就算起诉离婚,只要我不同意,法院也未必就判的。""就算一审判不下来,半年後再次起诉,法院一定判离的。"苏眉说得很简单也很从容,甚至还淡淡地笑了一笑。"半年。你最多也不过能强留我半年而已。但是闹得满城风雨,你要怎麽向你父亲交待?"贺长风定定地看了苏眉一会儿,然後慢慢地苦笑起来。"苏眉,你很了解我,知道我最在意什麽,最害怕什麽。"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所以,你很清楚怎样给予我最致命的打击。"但是,作为一个谈判者,苏眉,你还太生嫩了。你不应该那麽早就掀开自己的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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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事情,我暂时还没有办法解决。暂时而已。但是你要离开我,却已经迫在眉睫。苏眉,其实你并不恨我,并不想让我难堪,不是麽?不然,以你对我的了解,你有太多的机会让我万劫不复。但是苏眉,你知道吗,对於我真正在意的,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在所不惜。我在意父亲,在意莫默,永远不变。但是现在,苏眉,我也在意你。他缓缓走向苏眉。"但是苏眉,一样是半年的时间,我们为什麽要用来彼此仇视?"走到苏眉的面前,他屈膝跪下。跪下的时候,并没有什麽屈辱难堪的感觉,因为他很清楚这一跪是为了什麽,他想要的又是什麽。"苏眉,我请求你,将这半年的时间留给我。"他抬头看著苏眉,捕捉到她眼中难以察的惊慌失措。意识到苏眉并非如她表现出来的那麽镇定从容,让他明白自己又多了几分胜算。他用力握紧苏眉想要挣脱的手。"如果半年之後,你还是决定离婚,我一定签字。但是在这之前,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对你。"他仰望苏眉的眼里满是哀求之色。"求你。"不要理睬他!不要相信他!不要答应他!不要不要不要!一个声音在苏眉的脑子里拼命尖叫。不会有好下场的!一时心软,只会赋予他伤害你的机会!你还学不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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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眉避开贺长风祈求的目光,低头看著两人交握的手。修长坚实的大手紧紧地握著白皙细致的小手,这是一个......珍爱的姿势。有什麽不可以呢?她轻轻地笑起来。半年之後,所有的现实都不会改变,不生的孩子一样不生,该离的婚一样要离。但是在此之前,她可以享受半年的娇宠疼爱。"好啊。"苏眉微笑著首肯,轻轻地回握贺长风的手。"半年。"得到苏眉的应允,贺长风如释重负闭了闭眼,然後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苏眉的手背。"谢谢。相信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很期待。"苏眉微笑著说。取暖(10)(十)就在他们各自若有所思地微笑凝视的时候,莫默已经开心地跑出来,手里还很奇怪地拿了个玻璃杯。"就是嘛就是嘛。长风虽然有很多不对的地方,你也不能一棍子就把他打死呀!"莫默笑嘻嘻地摇了摇苏眉的肩膀,又对贺长风正色道:"你现是在缓刑期间,一定要好好表现,重新做人,知道吗?"楚凌云尽可能不动声色地拿开莫默手上用作窃听器的玻璃杯,对於莫默毫不掩盖自己偷听的行径感到非常无力。"既然都到齐了,就先吃饭吧。大家都饿著呢!"他把莫默从苏眉身上扯开,示意他为犹有心结的两个人保留一点私人空间。"我们先去热菜。"
叽叽喳喳的莫默骤来骤去,又留下苏眉和贺长风面面相觑。苏眉看了眼略显局促的贺长风,站起身道:"先吃饭吧。我下午还有两台手术,有什麽事等我晚上回来再说。"这一顿饭,吃得有点安静也有点尴尬。贺长风竭尽所能地以最优雅的绅士风度为苏眉服务,然而在商场应酬中练就的风度,用在家里实在是不怎麽自然。苏眉的用餐礼仪同样无懈可击,微笑致谢之间,却不知不觉就拉开了距离。莫默把这一切看在眼里,郁闷得几乎要吐出血来。"喂!瞧瞧你那蠢样!"好不容易捱到苏眉离开,莫默二话不说抬脚就朝贺长风踹去。"有没有追过女生啊!"贺长风被他踹得退了两步,站定了之後,微微苦笑起来。"没有。"他将所有的感情都用在了莫默身上,事业有成之後备受女性青睐,他唯一学会的也只有怎样拒绝。追求女生?他真的没有经验。莫默也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叹了口气道:"反正你刚才那样肯定是不行的。老天!简直是相敬如‘冰'啊!我跟你说,追求女生嘛,就应该,应该......"具体的,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没追过呀──於是求助地转头看向楚凌云。"你看我干什麽?我也没追过。"楚凌云没好气地说。像他这种人,养活自己都辛苦,哪来的闲工夫去追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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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面面相觑,突然觉得很无言。想想看,他们三个男人加起来将近一百岁,追求女生的经验竟然是零?"哎,那个,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走路吧!"莫默努力重振士气,"我看人家都是送送花,吃吃饭,逛逛街,看看电影,然後就OK了。""你说的是还在念书的小情侣吧?有的是时间。"楚凌云质疑,"你看看他们两个,都忙成什麽样了?有那个闲工夫吗?"莫默对楚凌云的拆台行径非常不满:"事有轻重缓急!现在是什麽时候啊!还有比追求苏眉更重要的事吗?长风再忙也会抽时间的对不对?"贺长风苦笑道:"我可以抽时间,苏眉却不一定愿意配合啊。""再说你们不是都在家里看碟片的?去什麽电影院啊?"楚凌云又有疑问了。"哎呀,这个你就不懂了!"莫默很神气地摆摆手,"培养感情嘛,就是要在电影院啊!黑漆漆的,可以偷偷拉拉手啊、吃个小豆腐啊什麽的。"楚凌云顿时失笑。"他们是夫妻,睡都睡在一起哎!有必要到电影院去吃豆腐吗?晚上直接下手就可以了。""他敢!"想到此节,莫默顿时跳起来瞪著贺长风。"我警告你哦!不准趁著苏眉睡著对她怎麽样!不然,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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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绞尽脑汁想著威胁,贺长风已经轻叹著保证:"你放心,我不会的。"莫默和贺长风都清楚苏眉的特殊倾向,所以才有这警告与保证。但是楚凌云并不清楚,听了他们的对话,心里很不是味道。貌似已经分开的莫默和贺长风,到底算是什麽关系呢?为什麽莫默可以这样理直气壮地勒令贺长风不准对苏眉下手?又为什麽贺长风要听他的吩咐为他守身?如果他们注定要这样暧昧不清地牵袢一生,那麽他,楚凌云,又算是什麽呢?他满怀心事地静默下来。莫默没有意识到楚凌云的转变,依然眉飞色舞地为贺长风出谋划策。贺长风却发现了楚凌云的沈默,轻轻地推了推莫默:"让我自己好好想一想吧。你去陪陪凌云。"莫默说得正兴起,突然被贺长风打断,疑惑地眨了眨眼。"现在陪你比较重要吧?陪他做什麽?"是啊,陪我做什麽?楚凌云一阵气苦,一言不发地转身便往房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