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暖 未展眉 后记(8)


(八十六)困兽般的群雄仰视著崖顶,不知什麽时候带火的箭就会落下。让他们惊讶的是,两排点火的弓箭逐渐向两侧分开,一行人缓缓现身於山崖之上,依次排开。中间的那人一身黑衣,披著鲜红的大氅,从眉目身段上看还只是未满弱冠的少年,然而那一身冷厉妖豔的魔性,却让人望之屏息。这是......所有人的疑问还不及出口,那人身後亮出一面大旗,迎风一展,只见鲜红为底,金线为绣,正是"苏眉"二字。这就是苏眉?群雄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地闪过那行"杀人者圣教主苏眉"的血字。原来魔教教主生得这般娇弱模样,心思却忒歹毒!罪魁祸首现身,正应是群起而攻之的时候,然而经过先前对贺云开的那番非理性的发泄,此刻众人竟有些提不起精气神来,於是只是怒目而视,却没有应有的群情激愤。苏眉踏前一步,拱手含笑道:"诸位贵客远道而来,苏眉有失远迎,真是惭愧,惭愧!"众人本能地等著贺云开出面应对,等了片刻,却发现贺云开直直地瞪著苏眉,竟像是出神了一般。"阿弥陀佛!"玉林大师心知情势於己方不利,见苏眉言语间尚无杀意,便顺著他的意思与他周旋下去,寻找转机。"苏教主摆出这番阵仗,难道就是贵教的待客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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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眉微微一笑,反问道:"身怀利刃趁夜而来,难道就是诸位的做客之道?"青竹道长虽是出家人,脾气却甚为火爆,听苏眉冷言反讽,当下按捺不住叫骂起来:"老道一时不察落到你手里,要杀就杀,少在这里装腔作势戏弄人!"苏眉微笑道:"道长此言差矣!上天有好生之德,百余条人命,难道就说杀就杀的?"一个杀人如麻的魔教妖孽,竟然还说什麽"好生之德"?!青竹道长怒极而笑,"说得好听!那毁在你手里的二十七条人命,又怎麽说?"苏眉淡淡笑道:"那些人,怎见得就是本座杀的?""还想抵赖?!""不是你是谁?!"谩骂声顿时暴起,因为死亡而恐惧的人群顿时被愤怒煽动起来。苏眉并不动怒,只是微一抬手,两侧持火箭的教众低喝一声,踏前一步,作势欲舍,惊呼尖叫立时代替了谩骂,响彻云霄。苏眉又挥了挥手,那些人退回原位。又过了好一会儿,崖底的人才止了惊慌,再度意识到自己的命捏在谁手里,默默地闭嘴不言。"本座若是嗜杀成性的魔头,此刻诸位已不可能好端端站在这里。"苏眉淡淡道,"方才那片炸药也不可能在诸位通过之後再引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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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林大师和青竹道长齐齐一窒,隐隐觉得似乎有道理,但又觉得难以接受──照这样说,魔教教主非但不是嗜杀成性的魔头,反倒是悲天悯人的圣贤了?"那二十七个门派的二十七条人命,你又作何解释?"玉林大师沈声喝问。苏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道:"本座斗胆请教大师,若是那二十七人身後的墙上留下的是‘杀人者武当掌门青竹道长'的血字,不知大师信是不信?"青竹道长险些又要暴跳,玉林大师已断然喝道:"自然不信!"苏眉问道:"一样的尸首,一样的血字,大师为什麽不信青竹道长杀人?"玉林大师道:"青竹道长素有侠名,断不可能滥杀无辜!"苏眉叹道:"那麽依大师之见,本座就是滥杀无辜的恶人了。不知本座究竟犯下何等大罪,才令大师有此陈见?"玉林大师微微一愣,飞快地搜索记忆,却当真找不到苏眉的任何一件恶行。这也难怪,毕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哪有什麽机会犯下大奸大恶?见玉林大师默然,苏眉轻声叹道:"大师之所以疑心本座,不过因为本座是魔教教主。非但大师,只怕天下人都是人同此心。正因为如此,真正的凶手才胆敢嫁祸本座,自己却逍遥法外。"
"嫁祸?!"青竹道长冷笑一声,"你是说有人杀了人,然後栽赃给你?"苏眉深深地看著他,一字字道:"正是。"青竹道长本想大声讥笑两句,然而在苏眉的目光之下,不知怎麽竟然笑不出来。於是干咳一声,看向贺云开──既是他率众讨伐,手中当有确实的证据。一看之下,却发现贺云开正对著苏眉发愣,眼中有些奇怪的东西,莫明地让青竹感到不舒服。"苏教主说有人嫁祸於你,不知有什麽证据?"玉林大师缓缓问道。他渐渐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像他以为的那麽简单。"大师说苏眉杀人,不知又有什麽证据?"苏眉反问。"二十七行血字,便是证据!"青竹道长回过神来,厉声指控。苏眉冷冷一笑,仿佛觉得面前这人愚不可及。"本座若是一把火烧了这里,然後在山崖上刻下‘放火者武当掌门青竹道长'──不知道长打算如何为自己辩白?"青竹道长脾气甚为耿直,被苏眉一说,想想若被人这样陷害自己当真是无法可想,顿时急得老脸通红。
(八十七)苏眉解决了青竹,再向玉林大师道:"大师杀过人麽?"他问得这般冒昧,玉林大师眉头微皱,点了点头,又道:"老衲杀人,是为捍卫天下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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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眉微笑道:"大师杀的自然是恶贯满盈之徒,除一恶以救众善,自然是莫大的功德。却不知大师杀了人之後,可喜欢蘸著鲜血留下法号麽?"玉林大师不由自主地面露嫌恶之色。杀人了还要张狂炫耀,岂是出家人所为。莫说出家人,就是寻常武林中人,也不至於做到这般地步。"大师为善不欲人知,本座佩服。"苏眉微微一笑,"但不知大师可曾想过,您杀人为善尚且不欲人知,本座杀人为恶,又为什麽要留下名号,弄得人尽皆知?"玉林大师微微一窒。在场的群雄都微微一窒。惨剧一夜骤起,血腥的场面令人激狂愤慨,只道魔教之人残忍嗜血,竟无一人觉得其中有异。但是被苏眉一说......的确,闯荡江湖的哪个没有杀过人,可谁也不会傻到留下名号等著人来报复。"你......不就是为了灭正道志气,扬自己威风?"青竹道长努力维持不屑的语气。苏眉笑道:"本座若想扬自己威风,这些箭早就舍下去。少林方丈、武当掌门、天下第一人同时殒命与此,天底下还有什麽比这更扬我教威风?"青竹道长一口气梗在喉咙口,"照你这样说,你摆出这阵仗,倒是一番善意了?!""正是。"这两个字,苏眉说得掷地有声。"那人之所以胆敢构陷本座,就是仗著本座无处伸冤,既然被人欺到了头上,免不了要以牙还牙大开杀戒。但是本座偏偏不想上他的当,偏偏想要为自己找个说理的地方。道长,本座若不摆下这番阵仗,若是直接冲到武当山喊冤......道长可会容我好好地说一句话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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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道长想想也是,若当真如此,他一定一剑杀了这妖孽,断没有容他妖言惑众的道理。"但是别人为什麽要陷害你?"青竹道长耿直的脑子里想不出有谁会不惜造下如此多的杀孽,只为了陷害苏眉。"道长不妨想想,从这件事里究竟谁获益最多?"苏眉慢慢诱导,"十多年前,谁借著围剿我教的机会一飞冲天?十多年後,谁一口咬定我教卷土重来?这次围剿行动若是成功,谁又是最大的功臣?"青竹道长听苏眉的意思竟直指贺云开是凶手,忍不住沈声大喝道:"你休要血口喷人!贺施主的亲儿也同样受害,你又怎麽说?"苏眉冷笑起来。"所谓贺长风遇害,是道长亲眼所见,还是看到了尸体?道长可曾想过,为什麽别的人都是横尸当场,为什麽唯独贺长风不知所踪?"青竹道长哑然,心中惊疑不定,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玉林大师和贺云开。
玉林大师一言不发,脸色越来越凝重。这件事他心中自始至终存疑,但是这怀疑最终竟落到贺云开身上,实在出乎他的意料。然而苏眉言之确凿......玉林大师深思地看著贺云开,沈声道:"贺施主,你怎麽说?"玉林大师连唤几声,却唤不回不知为什麽而失神的贺云开。群雄已有过一次针对贺云开的暴乱,心中羞惭忐忑,本没有那麽容易动疑。但是眼见玉林大师连声询问,贺云开都一言不发,竟像是默认了的样子,忍不住又骚动起来。苏眉高踞崖顶,看著形势依自己掌握而发展,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冷冷地笑起来。魔教之所以是魔教,自然有些不为人知的另类法门,例如,摄魂之术。但是修为精深如贺云开者,心思极难控制,於是苏眉凭著之前的大胆猜测,刻意扮作其父模样,配合教中术士施展摄魂大法,果然一举奏效。即使如此,摄魂之术最多也只能维持片刻,但有这片刻,已经足够了──送一个人到万劫不复的地狱,本也就只消片言只语,片刻工夫。贺云开,贺云开,你以为仗著人多势众就可以大获全胜?或者至少轰轰烈烈地血战一场,死得像个英雄一样?告诉你,你休想!你根本配不上那种堂堂正正的格杀较量,根本配不上一个光明坦荡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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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那些人是我杀的,不是你。但我就是栽赃陷害你,就是诬蔑诽谤你,怎样?你倒是看看现在大家相信的是谁!当初若非你毫不留情地杀了朱庄主,何至於今日众人心寒,疑窦丛生?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所有你用卑鄙手段得来的不应属於你的荣耀,今日要在同样卑鄙的手段之下无可挽回地剥脱下来。我要你一无所有,身败名裂。就是死了,也是满身污名!
(八十八)从看见苏眉的第一眼起,贺云开就陷入了一种清醒的恍惚。在这恍惚里,他看见的不是苏眉,而是另一个同样纤弱同样俊美的男人。他们都一样,总是张著天真的大眼睛,从来也不知道什麽叫背叛,什麽叫怀疑。长剑穿胸而过的时候,他的眼中只有惊讶,继而是疼痛,直到最後也没有半点醒悟或者愤恨,直到死也不明白为什麽片刻之前的轻怜蜜爱会变成天人永隔。白痴。彻头彻底的白痴。但是这样的白痴,借了传承之故,成为高高在上的圣教主。而他空有惊世之才,却因为出生寒微,没有出人投地的机会。多麽不公平。他这一生,都用来反抗这种不公平。他有才华,有能力,有胆识。他应该站在万众景仰的最高处。为了这个,他什麽都可以舍。在他付出这麽多之後,什麽都不能阻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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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麽东西打在身上,一阵疼痛。贺云开转眼看去,只见一人提著兵刃,满面狰狞地瞪著他。什麽人敢对他这样无礼?!贺云开心中不忿,抬手便欲将那人毙於掌下。有人伸手硬接了这一掌。有人将面前那人推开。更多的人怒吼著对他挥舞兵刃。反了!真是反了!贺云开大怒,挥出两掌,将面前两人震飞,喷著鲜血摔在地上。玉林大师亲眼看著贺云开凶性大发,终於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想到,真的没想到。这麽多年的老朋友,堂堂的天下第一人啊......怎麽会变得这样丧心病狂?玉林大师宣了声佛号,与青竹道长对视一眼,齐齐纵身上前,一人架住贺云开招式,另一人从背後点住他多处穴道。贺云开浑身一僵,动弹不得,这才真正回过神来。身边众人皆面带敌意,玉林大师垂眸合十,青竹道长两眼冒火,地上还倒著两个人正大口吐血──贺云开慢慢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顿时脸色惨白。事已至此,就算贺云开还能想到什麽为自己开解的理由,苏眉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真凶既已伏法,误会也算是解开了。"苏眉朗声道,"本座还有一请,还望诸位成全。"玉林大师叹道:"施主请讲。"
他们兴师动众地前来围剿,结果却是上了贺云开的大当,闹了个天大的笑话。若非苏眉点醒,他们当真是死也死得糊涂。这一次,他们承了苏眉极大的情,再要坚持斩妖除魔替天行道云云,岂不是自找难堪。苏眉微微一笑,道:"贺老贼害了这许多无辜人命,诸位必定想将他绳之以法,本座却希望诸位将他交由本座处置。"玉林大师还未回答,贺云开已厉声喝道:"一派胡言!我什麽时候害死过无辜人命?!""你没有麽?"苏眉幽深的眼睛仿佛在吞噬他。"你敢说,你从来没有滥杀过无辜?想想死在你剑下的亡魂,你从来不曾感到过愧疚?午夜梦回,你有没有听到他们一遍遍地问,为什麽?为什麽要杀我?!"贺云开猛然一颤。这一刻,他突然又陷入恍惚。这个深深凝视他、质问他的人,是谁?过了这麽多年,那个人终於明白过来了?他终於来到他面前,问一声,为什麽?为什麽?还能为什麽?贺云开嘶声大笑。白白和我相处了这麽久,难道还不知道为什麽?!白痴!我最恨的就是你这种窃居高位的白痴!每次看到你笑得天真我就觉得恶心!你凭什麽拥有一切?你凭什麽天真凭什麽善良?你凭什麽笃定每个人都会爱你?告诉你,我恨你,我恨你!杀你的时候,我不曾有半分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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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林大师看著贺云开疯狂大笑,眼中却有两行泪水流下,不由双手合十,低低念了一声佛号。十多年前,贺云开横空出世,顿成中原武林之首;十多年後,却落得失心疯狂。而他们一心想要除去的魔教教主,却有著不愿残害无辜的慈悲心肠。世事无常,莫过於此。也或许,所谓正邪之辨,是他太执著了,才会看不清真如实相。"就如施主所愿。"玉林大师长声而叹。比起为仇恨而疯狂的众人,他宁愿相信苏眉会给贺云开一个更好的结局。
(八十九)轰轰烈烈地围剿魔教之行,却落得这般狼狈收场。群雄也没脸再做纠缠,拖著满身的油污,携起伤者,翻过落石堆迅速离开。可以预见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有人再来向魔教挑衅。苏眉看著众人渐行渐远,只留贺云开一人僵直地站在崖底,才轻轻地吐了一口气,低声道:"我完成约定了。""教主圣明。"在他身後,一人慢慢走上前来,正是云水清明,"不损一人而退敌,只有教主才做得到。"苏眉转过身,朝他微微一笑。"约定既然完成,我也就不再是教主了。""教主......"这固然是约定的一部分,此时此刻云水清明却感到深深的犹豫。经过这一役,他对苏眉由衷敬佩,想到他即将卸任,实在感到非常惋惜。苏眉布下的陷阱固然可怕,究竟却是为了不伤一人。非但自己的教众,就连来犯的敌人,他也不想伤。这样的智慧,这样的慈悲,无论如何也不是林轩能达到的。失去这个教主,或许会是圣教最大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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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眉明白他的意思,对他轻轻摇了摇头。"不要忘记答应我的事。"云水清明静静地看了他片刻,见他去意已决,也只得接受。那一场深夜的交易,圣教收获颇丰。有苏眉为他们打下的根基在此,圣教重振声威指日可待。至於苏眉的要求......云水清明低叹道:"属下明白。贺云开交由您处置,即刻命林轩接任教主,日落之後放贺长风离开。属下不敢忘。"苏眉点了点头,微笑道:"你们都退下吧。"云水清明率教众行三拜之礼,然後静静地退下。不久之後,他们将恭迎一位新教主,但是在他们心里,再也没有哪一任教主比得上在位短短数日的苏眉。那面鲜红为底金线为绣,绣著"苏眉"二字的大旗,被当作镇教之宝,永远地悬挂在正殿中央。众人离开之後,苏眉又在山崖上默立片刻。不远处传来阵阵锺磬鼓乐之声,当是林轩已继任教主。
直到这时,苏眉才轻轻地下到崖底,来到贺云开面前。这还是他第一次这麽近、这麽仔细地看贺云开。从他脸上,真的能看出贺长风的痕迹。"你放心吧,我不会折辱你。"苏眉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温柔,"我会让你痛快地离开,只有一点点痛苦。"贺云开的眼神迷乱而疯狂,死死地瞪著苏眉,一个字也不说。苏眉轻叹一声,抽出长剑,在地上挖了个长长的坑。"我会给你留具全尸,也不会留下你的尸身让人糟蹋。"苏眉温柔地说,"你安心去吧。"贺云开依然直直地瞪著他。苏眉不再说话,伸指点向他的死穴。"住手!"一声惊叱、一股劲风,将苏眉逼退三步。苏眉低下头,强咽下一口涌上的鲜血,再抬头时,看到了直扑而下的贺长风,以及跟在贺长风身後的林轩。人算不如天算。苏眉在心里叹了口气。终於还是让贺长风看到了这一幕。他只是想要一个安安静静的结局,最终还是求之而不能得。"你怎麽会在这里?"苏眉不去看贺长风,而是看著林轩发问。这个时候,林轩应该在受封教主的典礼上。他以为林轩既然把圣教看得比什麽都重,那麽必定不会在这时候贸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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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轩铁青著脸,一言不发,心中却是狂怒。苏眉,你打的好算盘!偷偷料理了碍事的贺云开,把圣教的担子扔给我,然後你可以和贺长风一起做逍遥自在的神仙眷侣?!你休想!你和贺长风,天生就是仇人!他的父亲杀了你的父亲!他也差点杀了你!或许你不介意......你满心只有贺长风,什麽都不介意!那麽让我们看看,贺长风是不是介意?你动手啊!你动手杀贺云开啊!我倒是想知道,你杀了贺云开之後,贺长风还爱不爱你!
(九十)转眼之间,贺长风已扑到苏眉面前,将贺云开挡在身後。远远地看见父亲狼狈憔悴如斯,他心中已是大痛。如果凶手换成是任何一个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拼死相博。但是那个人,那个想要杀他父亲的人,是苏眉。他发誓永远也不伤害的苏眉。退一万步来说,即使他真的可以把自己的誓言不当回事,他也不是苏眉的对手。当初他武功已稍逊苏眉一筹,现下手无寸铁,身上还带著折磨人的刑具,就更不用说了。更何况,一旁还有掠阵的林轩。更何况,他实在无法对苏眉动手。"苏眉,伤你的人是我。"贺长风咬紧牙关,脸色惨白,"你要报仇,只管找我,不必牵连家父。""十多年前,杀害先父的又是谁?"苏眉抬眼看他,冷冷一笑,"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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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长风惨然凝视苏眉。苏眉......你也知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是你却想在我面前杀掉我的父亲。苏眉看著他的眼睛,冷冷道:"你也不必为难。等我报了仇之後,你大可杀了我以报杀父之仇,从此冤仇两清,谁也不欠谁了。"贺长风瞪著苏眉,满面骇然之色。苏眉却已不再看他,冷叱道:"闪开!"贺长风没有闪开。他当然不可能闪开。让苏眉杀了父亲,然後他再杀苏眉?他简直不敢相信苏眉竟会这样安排。一边是父亲,一边是苏眉,他怎麽可能坐视任何一方受伤害?走到如此僵局,他不知道究竟是谁错了。他只能当是自己错了,他宁愿用性命来偿还。然而可悲的是,他知道自己就算死了,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父亲恨苏眉入骨,而苏眉同样有恨父亲的理由。这两个人永远只会彼此仇视,不死不休。"苏眉......"明知无望,贺长风还是竭尽全力地想要居间调停,"你已令他身败名裂,中原武林从此再无他立足之地,这比杀了他更令他痛苦。你若还觉得不够......就让我父债子偿,好麽?"真的,无论怎样的惩罚报复他都愿意接受。只要能保住他最重要的两个人,他自己变成什麽样都是无所谓的。
苏眉看著贺长风在他面前缓缓屈膝跪下,无比卑微地抱著他的腿苦苦哀求,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心中却翻涌著滔天巨浪。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他不能忍受让贺长风痛苦,也无法拒绝贺长风的任何请求。曾经,在另一个世界里,贺长风带著满脸疲惫,几乎不抱希望地问她:"苏眉,嫁给我,好麽?"她完全明白贺长风只是迫不得已,他心里只爱莫默,却不得不在莫默与父亲之间找一个平衡。她也明白这只是权宜的婚姻,除了夫妻的名分,她不可能从贺长风那里得到其他任何东西。她更明白在一心一意爱著贺长风的莫默看来,这将是怎样的双重背叛。很可能她付出一切,背上恶名,也不可能对贺长风有真正的帮助。但是,她说:"好。"就这样,没有任何多余的挣扎,她投入了一段无爱也无性的婚姻。为了贺长风的一句低声请求,她毫不吝啬地赌上了自己的幸福。当然,那一场豪赌,她输得凄惨。那麽,这一次呢?这一次,他已经没有什麽可输的。或许他可以只是废掉贺云开的武功,让他不能再兴风作浪。苏眉默默地想。原本除恶务尽的决心,在这一刻渐渐动摇。或许他不必那麽急著死去。他可以更长久地活下去......虽然痛苦,但不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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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或许,在这个世界里,他和贺长风真的可以有一个比较美满的结局,或者至少可以多享受几天另一个世界里他求之而不能得的宠爱。为什麽不至少尝试一下呢?他问自己。反正他已没有什麽可失去的。反正再坏也坏不过此刻。
(九十一)就在贺长风出现的那一刻,贺云开狂乱的眼神蓦然清醒。最初是看到亲儿无恙的狂喜,继而看到他竟然那麽卑微地跪在苏眉脚下,那样毫无尊严地苦苦哀求,狂喜顿时化作狂怒,气得他心都要爆开。孽子──孽子!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父母,而你!你竟然跪这个妖孽!狂喜与狂怒激荡著他的血脉,贺云开借著这一股气血强行冲穴。这是饮鸩止渴的险招,但此刻他已什麽都顾不得。在贺云开不顾一切地蛮横运功之下,穴道是解开了,但他全身的经脉都受到了不可挽回的重创。英雄一世、风光一世,最後竟栽在苏眉这妖孽手里!这妖孽祸害了他不算,竟然还想再祸害他的儿子!偏偏长风这孩子又太软弱,逃不出他的毒手。但是,有他在。贺云开狰狞一笑。有他在,谁敢动他的长风?!贺云开不顾经脉重创的剧痛,强行聚集起毕生的功力,无身无息地向苏眉击去。跪在地上的贺长风没有注意到贺云开的异动。垂首沈思的苏眉同样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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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林轩注意到了。他不假思索地迎了上去。直到被贺云开的掌力震飞出去,喷出一口鲜血,林轩才模模糊糊地想到:我在干什麽?我在干什麽?我为什麽要扑上去接这一掌?今日圣教大获全胜,累年积弱一扫而空,正是重振声威的好时候。我初登教主之位,有那麽多事情要做,怎可以身涉险?苏眉?苏眉不过是个卸任的前教主,心思已不在教里,留著也是隐患。让他与贺老贼拚个同归於尽,岂不是正好?心思翻覆中,耳边听得苏眉惊慌愤怒的呼喊,不知怎麽让他感到一丝安慰。然後那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消失......苏眉颤抖著跪倒在林轩身边,声嘶力竭地呼喊著他的名字。林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望著虚空,他看不出其中有没有眷恋,有没有後悔。苏眉绝望而愤怒地尖叫起来。他错了!他错了!为了他一时的软弱一时的贪求,他害死了林轩!他或许不清楚自己对林轩所抱持的究竟是何种感情,正如他同样不清楚林轩对他的。但是......但是!苏眉厉啸一声,身形拔地而起,长剑在半空中锵然出鞘,闪电般劈向贺云开。贺云开没有闪开。适才的那一掌耗尽了他全部功力,如今他已无力闪开。
苏眉的这一剑,从左肩至右胯将贺云开劈开。失去生机的身体僵直地挺立了片刻,然後倒下,摔成两截。鲜血狂喷而出,青紫暗红的脏器缓缓淌了一地。苏眉飘然落地,就落在贺长风的面前。一滴鲜血溅在他的嘴角,令他宛若噬人的恶魔。他将手里的剑抛向贺长风。"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冷冷地说。贺长风本能地接住迎面抛来的长剑,而他的神魂似乎已飞出了躯壳。太快了。他既来不及拦住父亲,也来不及拦住苏眉。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结束了。事情发生之前,他绝对无法想象,一个世界的崩塌,会来的这样简单。脚下渐渐有鲜血的湿热漫过。他不敢低头去看。他更不敢转身去看老父惨死的尸体。但他手中的剑是不容回避的,剑身上还染著父亲的血。他缓缓举剑。
(九十二)苏眉再度惊醒,猛然弹坐起身。胸口的剧痛如此真实,有那麽片刻她几乎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地。在她身边,被惊动的贺长风咕哝著翻了个身。身下的床垫柔软地波动著,拉回她的神志。回来了。她又回到了原来的世界。那麽,另一个世界的苏眉呢?在另一个世界里,她没有看到自己最後的结局。但是,不用看,也已经是足够的绝望和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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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剑既然已经举起,那麽落不落下,都是一样的。死过一次之後,再来回顾那揪心的一幕,她却感到奇异的平静和坦然。如果说那一段似乎是梦境却比真实更残忍的经历教会了她些什麽,无非就是命运的残酷和无常。其中容不下丝毫软弱、丝毫贪求。不是她的,终究不是她的。就算在梦里,也历尽艰险,不得善终。苏眉静静地爬起来,对著屏幕敲字。一行行的文字,记录著她的言行和思考,记录著她的快乐和伤痛。她一边写,一边审视著这段凭空出现的经历。毋庸讳言,她(或者他)确实有冲动任性肆意妄为的地方,然而这些冲动、这些肆意,都是她的真性情。她或许有错,却错得真实,即使再有一次机会,她多半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所以。所以。一环扣一环的命运,看似意外,其实必然,对此她承认自己无能为力。至於其他......她自问自己尽力了。能救的人,她都救了。能饶的人,她都饶了。虽然她的身上还是背了二十几条人命。虽然她的手上还是染上了贺云开的鲜血。这些罪孽,她担了。一幕幕画面,一件件过往,在她的十指飞舞下流泻而出。她看著那个苏眉醒来,看著那个苏眉微笑,看著那个天真的耽美狼一步步走向真实,走向罪恶,走向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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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得那麽孤单。轻轻地闭一闭眼,吐一口气,苏眉轻轻地写下"完"。那一篇《未展眉》,永远定格在贺长风缓缓举剑的一幕。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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