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暖 未展眉(5)


(四十一)莫默握著手里断线的电话,想了一想,没有再回拨过去。"苏眉和楚凌云都没事。他们在孟洁那里。"他对贺长风转述。贺长风默默地点了点头。沈默片刻,莫默轻轻地问,"苏眉说的,你都听见了?"贺长风又点了点头。莫默期待地看著他,却终究没有在他脸上找到任何答案,眼里渐渐现出极难受的神情。"她没有说错,对不对?"贺长风垂眸看著地下,没有回答。"既然如此,你就......你就签字离婚吧。"莫默咬著牙。这一次,终於连他也不再抱任何希望。贺长风依然没有回答。"你就答应离婚吧!你就放了苏眉自由吧!"莫默的声音渐响,带了难忍的痛切与责怪,"明知道不能在一起,你还困著她做什麽?你伤她伤得还不够吗!她,她并不欠你什麽!为什麽该受这种折磨!你──你发发慈悲,放了她吧!"贺长风慢慢地抬眼看莫默,脸上是一种近乎空白的痛苦。莫默的心狠狠地抽痛一下,转开眼,声音略缓了下来,但还是坚持道:"放了她吧!就当是你能为她做的唯一一件事!就当是我求你!不行吗!"贺长风深深地看了莫默很久,才缓缓开口道:"未必。""什麽?"莫默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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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这未必是我能为她做的唯一一件事。"贺长风的脸上出现了莫默熟悉的那种深思和计量的神情,然後渐渐多了分犹疑,多了分挣扎,多了分决绝,最终沈淀为一个破釜沈舟的淡然微笑。"莫默,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苏眉是被压在胸口的分量惊醒的。一睁眼,就对上一双泛著金绿色光芒的荧荧猫眼,吓得她失声惊叫。猫也被她吓得不轻,哧溜一声蹿得不见踪影。"醒了啊!"孟洁笑嘻嘻地晃过来。苏眉摇了摇略有些昏沈的头,推开被子坐起身。想起昨天喝了酒之後冒冒失失地闯来这里,还抓著别人的老公哈拉半天,不由有些赧然。以前一直嘲笑孟洁酒品差,可人家酒品再差也只是回家蹂躏自己老公......"怎麽了?酒没醒还是觉没睡够?"孟洁哪知道她在瞎想什麽,看她呆呆坐著,有点担心。"啊?没事没事,醒了醒了。"苏眉紧急回神。"醒了就快点起来。"孟洁催她,"你在这儿一躺,别人都不敢出来。"待苏眉起身梳洗完毕,孟洁往她手里塞了两百块钱,自己就急匆匆出门上班了。"再坐一会儿吧?我来做早饭。"陆超微笑著走过来,脚下各色花猫环绕,怀里还抱著一只黑背白爪的猫。猫咪半趴在他的肩上,撒娇地搂著他的脖子,金色的眼睛不耐烦地看著苏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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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苏眉竟然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一叠声地道著谢,拉著楚凌云夺路而逃。一口气跑出好远,苏眉才渐渐放慢脚步,恰好看见孟洁困难地挤上一辆拥挤的公交车,半边衣角还被夹在门缝里。"你觉得孟洁算是幸福的麽?"她颇为感慨地问楚凌云。楚凌云也看到了孟洁,微微笑道:"算。"幸福这东西,不在於你开悍马还是挤公交车。他想到了那个微笑地抱著猫的男人,那种不动声色的温柔和体谅。有这样的丈夫在,孟洁怎麽可能不幸福。"是啊,我也觉得。"苏眉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她也有很多不痛快。最近在医院里遇到点不顺心的事,郁闷得来找我喝酒,哭著说她不想再当医生了。可是不行。他老公一个月也就赚五六千,养家还贷款已经很吃力,何况还有两边的老人,还有一家的猫猫狗狗。所以,她也只能生挺著,一天天做下去,每天都累得不行,常常委屈得想哭。"苏眉微微苦笑起来,垂下眼帘,"可是就这样,我都羡慕她那麽幸福。因为她每天出门打拼的时候,知道回家有人等著她,知道那个人......值得她那麽辛苦。""你说什麽?!"听完贺长风的请求,莫默瞪大了本来就很大的眼睛。"你是说......这也太......你不是认真的吧?"他简直有点语无伦次了。
"我当然是认真的。"贺长风的神情是一种放下重担之後的轻松。"你觉得这办法不会成功?""不是。"莫默拧著眉头,"就是......""你觉得我不应该这麽做?"贺长风又问。"也不是。"莫默很困难地想著措辞,"你要想清楚......""或者你觉得苏眉不值得我这麽做?"贺长风几乎是在微笑了。"不是!"莫默挣扎。"我只是觉得......觉得......""那还有什麽问题?"贺长风一副此事已成定局的样子,"我听说那是很简单的手术,对身体也没有什麽伤害。你一定会的,是不是?""我是会!"莫默忍无可忍地叫起来。"但是!""莫默,帮我这次。"贺长风的态度诚恳得近乎祈求,"你也知道,我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莫默闭上了想要尖叫的嘴,眼中百味杂陈。"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苏眉还是不原谅你呢?"他无法不考虑这个可能,毕竟苏眉真的伤得很深。"我这样做,不是为了要她原谅我。"贺长风微微扬眉。剥脱掉所有的挣扎和犹豫,这一刻他看起来又像是从前那个从容傲岸的男子。"我只是为了让自己......有爱她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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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苏眉和楚凌云回到家的时候,莫默早已干净利落地完成了那个小手术,并且照著贺长风的吩咐抹去了一切手术过的痕迹。贺长风说,他不想让苏眉知道这件事,至少暂时不想。他不愿意把这个完全自愿的举动变成一种逼迫或者讨价还价的筹码。莫默答应了。他保持了沈默,什麽也没有对苏眉说。然後,贺长风上班,楚凌云买菜。莫默和苏眉都是资深宅人,难得凑在一起无所事事,商量了一下便搬出X360放入三国无双5,女王样的甄姬联手御姐样的貂蝉,娇叱酣战,所向披靡。然而莫默毕竟伤了手臂不耐久战,半个小时之後就放下手柄休息了。正赶上楚凌云买菜回来,於是被莫默一把拉住按在沙发上,手把手地指导。贺长风特意提早下班回家,迎接他的就是一片刀光剑影,含杀连天。苏眉甩著手抱怨手指抽筋,莫默趴在沙发背上指点楚凌云"宝剑加攻击盾牌加防御",楚凌云蹩手蹩脚地按著手柄,本该神勇无敌的吕布转眼间就被打成了红血。苏眉急忙拿起手柄,甄姬骑著赤兔风驰电掣地赶过去,一个无双就解决掉了正在施暴的曹丕。"哇!你把你老公杀掉了!"莫默笑起来。"杀老公算什麽?"苏眉狞笑,甄姬一个箭步来到曹操面前,华丽丽地觉醒放无双再连击再放无双,一鼓作气干掉了自己的公公,"连他爹也一起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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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败曹操,这一关就算是胜了。甄姬骄傲地挺起胸膛,险些被打死的吕布也摆出英勇无畏的姿势。苏眉托著下巴看著吕布,想想被收拾掉的曹丕,感慨地轻笑道:"老公还是别人的好啊!"贺长风苦笑,没有打扰他们的兴致,自去厨房里加工那些被楚凌云扔下的食材。过了一会儿,莫默突然吸了吸鼻子:"好香哦......我饿了。"一抬头,发现餐桌上已经布好了饭菜。"吃饭了吃饭了!"他雀跃地跑过去,同时询问地看了贺长风一眼。贺长风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没事。苏眉和楚凌云按下暂停键,过去吃饭。吃完了,继续玩。玩累了,洗洗睡觉。一切如常。就好像那一场几乎颠覆他们生活的惊涛骇浪根本就不曾发生过。如果就这样继续下去,苏眉想,或许她是可以撑下去的。但是,事情通常比人们希望的要坏些。休息到第三天的时候,苏眉接到了来自医院的电话,脸上渐渐出现惊讶而又愤怒的神情。"我马上过来。"她冷冷地说,挂断了电话。"怎麽了?"莫默察觉了异常,担忧地问。苏眉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医院打电话来,说有病人投诉我收受红包,要求我立刻去医院,接受纪律委员会审查。"
莫默震惊地睁大眼睛。"收红包?你?"他看著苏眉,"真的吗?"苏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你说呢?"她站起身,简单地梳洗一下,往门外走去。"我陪你去吧!"莫默站在门边。"不用。"苏眉拒绝。"那......我送你过去。"莫默又说。"你拿什麽送?"苏眉扬了扬眉。鉴於她和楚凌云以车撞玻璃墙的壮举,目前两辆悍马都在送修中,只有贺长风的那辆可用,被他开去上班了。莫默还想说什麽,苏眉已经大步走了出去。莫默皱眉想了一会儿,打了个电话给贺长风。苏眉一到医院,就被请进了小会议室。除了院长林轩正在休假外,党委书记、四个副院长、科主任全部到场,俨然一幅三堂会审的架势。苏眉走到门口顿了一顿,环视全场,然後施施然走到角落的沙发上坐下。"人呢?"她懒洋洋地问。六个领导一起瞪她。怎麽,我们不是人?负责医疗的郭副院长清了清喉咙。"苏医生,事情是这样的......""有病人投诉我收受红包,是麽?"苏眉淡淡地笑,"人呢?让我们对质一下好了。""我们想先向你了解一下情况。"郭副院长皱了皱眉头。"恐怕要等见到病人或者家属之後,我才能回忆起具体的情况。"苏眉说,"不然每天那麽多病人,我怎麽记得住是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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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副院长还想说什麽,被孙书记拦下了。"可以,就让病人家属过来对质。"年过半百却妆容精致的女人眼里闪烁著兴奋而又恶毒的光芒。她刚刚抓到了苏眉的一个把柄。孙书记在心里冷笑。每天的病人是很多,没错,但是送过红包的呢?照苏眉的意思,还是多得她记不住。这是什麽概念?她难以克制地微微勾起嘴角。苏眉,你死定了。她一直很讨厌苏眉,讨厌那双淡淡的眼睛,看著她的时候,没有半分恭敬和畏惧。不过就是仗著有院长撑腰而已。但是林轩今天不在,她也刻意没有派人通知。收红包的事情可大可小,但是一旦闹大了坐实了,就算是院长也很难压下来。你死定了,苏眉。你死定了。(四十三)投诉苏眉的病人家属很快就带到了,是个瘦小的中年妇女,挽著个旧旧的手提袋,目光和苏眉对上的时候,下意识地往旁边侧开。"张女士,请坐。"孙书记亲自站起来迎她,带著完全不必要的殷勤和鼓励。"请把过程说一下吧。""我记得你。"苏眉突然开口。"上个月,你的丈夫突发心梗,急诊做的冠脉造影和支架,对麽?"张某人愣了一下,说,"对。然後......""他还好麽?"苏眉又问,"他上个星期没有来复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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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的。"张某不由自主地跟著她的话题走,"上个星期家里出了点事,就没过来。""出什麽事也不能拿身体开玩笑。"苏眉皱眉,"他现在情况还不稳定。明天就叫他来复查,听到了麽?""是。是是。"张某点头如捣蒜。孙书记在旁边不是味道地咳嗽了一声。"我们现在是在调查收受红包的事件。""手术成功之後,你送了我一个三千元的红包。我不想收,但你一定要给,说是感谢我救了你丈夫的命。"苏眉淡淡地看著张某,看得她的头一直垂下去,"现在你突然发现,你丈夫的命不值三千块钱了?""苏眉!"孙书记在一旁厉叱,"怎麽这样说话!"张某哆嗦著嘴唇,突然呜呜地哭起来。"我也是没办法。上星期儿子肚子痛,查出来是胆结石,要开刀。家里穷,钱都用在看病上了。我就想,我就想......"苏眉看了她片刻,突然冷冷地一笑。"我猜,你一定没有仔细看出院结帐单。"张某一愣,停了哭声,呆呆地看著苏眉。
苏眉拿起手边的内线电话,拨了个分机。"杨医生吗?我是苏眉。我在八楼的小会议室。麻烦你把我办公桌左手边第一个抽屉里的黑色文件夹拿过来。谢谢。"说完她就挂了电话,等著。别的人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也不想随便开口,於是只能陪著她一起等。安静的会议室里,只能听见张某断断续续地抽泣声。不多久,门被敲响,杨医生捧著厚厚的文件夹走进来,交给苏眉。然後他没有离开,而是在苏眉身後站定。苏眉打开文件夹,在目录上迅速查询,然後翻到某一页。"过来看。"她说。张某迟疑地移动脚步走到苏眉身边,探头去看。那是一张发票。住院费的发票。名字是她丈夫,金额是三千元。她看了很久,才渐渐明白了苏眉的意思──那三千元的红包,已经充入了她丈夫的住院费。大大的A4纸上,还贴著几张别人的发票。突如其来的冲动让她伸出手,翻了翻文件夹。厚厚的一叠,不同的名字,不同的金额,同样的住院费发票。终於意识到了什麽,她的手颤抖起来。垂下头不看苏眉,她嗫嚅道,"我,我撤回投诉。"然後转身奔出门外。苏眉慢慢地合上文件夹。"她撤回投诉了。还需要继续审查吗?"领导们面面相觑,不明白怎麽会突然峰回路转。但是既然病人都不投诉了,苏眉又是林院长的爱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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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先这样吧!"郭副院长干咳一声,"红包最好还是不要收,实在推不掉可以上交医院......"苏眉笑了一笑,不置可否,只是把文件夹交到杨医生手里。"麻烦帮我带上去吧,谢谢。我还有几天休假,休完了再来上班。你一个人,没问题吧?""没问题。"杨医生双手接过文件夹,带著难以言喻的尊重和敬佩。医院的医德医风考评里有一项是"上交红包数",苏眉填的永远是"0",也因此考评出来永远只有"良",而不是"优秀"。只有跟在她身边的人才知道,这一个又一个的"0"背後的含义。苏眉施施然走出会议室,就向她走进去时一样从容。走廊的拐角处,一个人影怯怯地站著。苏眉停了一停,走向走廊另一侧的楼梯。她心中仍有愤恨,费尽力气也堪堪只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再多看一眼那只白眼狼,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胆囊切除并不是什麽复杂的手术,撑死也用不了几千块钱。是,她承认,对有些人家来说几千块钱是个大数目,但这不会让她觉得好受一些。毕竟是被自己倾力救治的病人反咬了一口,这比什麽都让人寒心。她还记得一个月前这女人是怎样号啕大哭地陪著发病的丈夫,手术成功之後又是怎样的感激涕零千恩万谢。结果,为了三千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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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是可以帮上忙的。莫默向来喜欢管这种闲事,设备也齐全,切个胆囊不超过一小时,一分钱也不用花。但是,她为什麽要?苏眉冷笑。她不是莫默。她的慈悲,不施舍给不值得的人。(四十四)怀著怒火,苏眉越走远快,最後是狂奔下了八层楼的楼梯。一直冲到门口,她顾不上众人异样的目光,弯下腰撑著膝盖急促地喘息。没关系,没关系,没穿白大衣,不会被认出来。她安慰自己。歇了一会儿,缓过劲儿来,苏眉慢慢地直起腰来。门外的阳光明亮得刺眼,她乍一抬头,就被激出了泪水。泪眼朦胧中,一道身影迅速靠近,为她挡住刺目的光线。"苏眉,回家了。"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坚实的手臂扶住她的腰。回家。这个词搭配上温柔的声音,简直像是一个咒语。苏眉突然一阵恍惚,下意识地偎近那个温暖的怀抱,顺著他的引导上了车。直到坐在车上定了定神,苏眉猛地扭头,果然看到贺长风正坐在驾驶座上看著她,眼中有著深切的关怀和担忧。一口气梗在胸口,苏眉的脸色乍红乍白。见鬼了。光天化日之下,她竟然投怀送抱外加泪水涟涟?苏眉借著低头的动作擦掉眼泪收敛心绪,双手交抱作出抗拒的姿态,沈著脸靠在椅背上一声不吭。
她的心思翻覆,贺长风全都不动声色地纳入眼底──现在的又羞又恼,片刻之前的迷茫和依赖,以及刚看到苏眉时,她身上辐舍出的愤恨。真的有事情发生了。不简单,因为足以让苏眉有片刻的软弱。但也不太严重,至少没有严重到让苏眉放松对他的警戒。评估出个大概,贺长风的心稍稍放了下来。眼下不是问个究竟的时候,他想。还是先回家再说。莫默已经忧心忡忡地等了很久,见苏眉回来,立刻迎了上去。"怎麽样了?怎麽样了?要紧吗?"他急匆匆地问。"没事。病人撤回投诉了。"苏眉回答。"那......那......"莫默犹犹豫豫地想问又不敢问。"我到底有没有收红包?"苏眉知道莫默想问什麽,索性把话头挑明开来。"对,我收了。"看到莫默脸色微微一变,苏眉又接著道:"然後我用这钱帮他付了住院费。"她很清楚莫默有某种程度的道德洁癖,不给他个交待,他会一直放在心里很难受很难受。果然一听这话,莫默立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就是嘛,我想你也不是那样的人啊!"苏眉白他一眼,"是麽?那你还担心什麽?"莫默讪讪地笑,"唉,总会有点......其实干什麽这麽麻烦啊?干脆不要收不就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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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眉看看他,突然转移了话题。"大概是几年之前吧,有位老教授正在看门诊,突然有个人闯进去,对著他连砍好几刀。旁边的人一下子没拦住,老教授当场就死了。当时大家都特别愤怒特别伤心也特别不能理解,因为这位教授人真的非常好,对病人极其认真负责,也从来都不收红包。这麽好的医生,为什麽会遭此毒手?"苏眉顿了一顿,"後来凶手被制服了,审问的时候,你猜他是怎麽说的?""怎麽说的?"莫默睁大眼睛苍白著脸,完全被这桩惨剧吸引了注意力。"他是个慢性病的病人,在老教授那里看过几次,没有明显的好转。"苏眉声音苦涩,"然後他就觉得,是因为他送的红包老教授没有收,所以不给他好好治。""所以他就杀人?!"莫默无法置信地叫起来,"这个人心理肯定有问题吧!""或许。"苏眉苦笑,"但是你想想看,我要怎麽判断我面对的病人到底心理有没有问题?我不想死得那麽冤。所以他们送,我就收。而且我收下之後,他们会觉得比较有保障比较安心一点。一般在出院结账的时候,他们会发现账面上的钱多出来了,不过那时候手术也动过了,病人也恢复了,他们不会介意几千块钱兜了一圈又回到自己的腰包。"她撇了撇嘴角,"像今天这样为了把钱拿回去而投诉的,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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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默的表情像是在听天方夜谭。苏眉看著他,突然很感慨。莫默的父母都是技艺精湛的外科医生,在一次救援任务中双双遇难。莫默完美地继承了他们的天赋,研究生毕业之後,也选择了同样艰难危险而又极少回报的道路。当初莫默拒绝导师的挽留,决意要当救援医生,不知有多少人为他惋惜。因为这意味著他放弃了所有高精尖的技术,远离医学发展的前沿,永远不可能成为德高望重的医学泰斗。可是莫默坚持说,他只是喜欢救人而已──在最恶劣的环境下,使用最简单的工具,以最快的速度,救最多的人。不求名,也不谋利。苏眉承认,她也曾经为莫默惋惜过,但是现在,她只觉得羡慕。哪怕是出生入死,哪怕是万种艰辛,但他能够单纯地享受救死扶伤的快乐,受到病人真心诚意的爱戴──这何尝不是一条更加纯粹和幸福的道路。"幸好你不在医院里做。"苏眉轻叹著摇了摇头。身在医院,要自己保持干净已经很不容易,而莫默甚至看不得别人不干净。莫默担忧地看看苏眉。"你在医院里做得不开心吗?"苏眉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今天之前,还好。"
那麽今天之後呢?贺长风和莫默的心里闪过同样的问题。"有什麽开不开心的。"苏眉故作洒脱地笑起来,"工作而已,养家糊口。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麽好命?"她看莫默,"只管花钱就好,有人赚钱养你?""那你也让他养好了。"莫默抓住一切机会帮忙撮合,"长风,对不对?""那当然。"贺长风微笑,"我的荣幸。"苏眉看看莫默又看看贺长风,心里的烦躁几乎压抑不住,脸色微微一沈,径自回房里去了。有完没完,有完没完,她都说得那麽明白了,这两个人听不懂人话的吗?!(四十五)贺长风和莫默对视一眼,莫默惶然咬住嘴唇,一脸又说错了话的神情。贺长风迟疑片刻,跟著苏眉进入房内。"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甫一推开房门,就听见苏眉冰冷而且明显不悦的声音。贺长风踏入房门的脚步顿了一顿,然後不退反进,轻轻地带上房门。苏眉站在窗口,听这动静还以为贺长风已经离开了,当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没想到一口气还没吐完,就被背後伸来的一双手臂揽住腰搂入怀里。苏眉浑身一僵,本能地反肘後击。贺长风痛得闷哼一声,然而痛归痛,他并没有松开手臂,反而抱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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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眉已知道身後的人是谁,既不能打伤他又不想和他说话,於是用力去扳他交握的手指。贺长风像是铁了心不松手,十指扣得死紧,无论如何也扳不开。就这麽毫无章法地纠缠许久,苏眉出了一身的汗,又气又恼又挫折。心情本就郁闷到极点,偏又碰上这样的死缠烂打,她简直连杀人的心都有了。"放开!"苏眉忍无可忍地开口呵斥。贺长风的下巴抵著她的脸侧,暖暖的气息贴著她的耳边吹拂过来,"其实你真的可以让我养。我很愿意养你一辈子。"一辈子?苏眉在心里冷笑,你有什麽资格和我谈一辈子?"是啊。"她冷冷地说,"婚後财产分我一半,养我十辈子也绰绰有余。""我不是这个意思。"贺长风苦笑,"我并不想离婚。""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苏眉毫不客气地顶回去,"难道当初你就想和莫默分开?"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微微一僵。苏眉,真懂得应该怎样戳中他的伤口。"那不一样。"他轻叹,"父亲那里我会负责说服。你放心,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他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我用我的人格担保!""不要拿你根本就没有的东西来担保!"苏眉冲口而出,其中的鄙夷不屑显而易见,完全没有半点相信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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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长风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眼中闪过一丝挫败。想他纵横商场所向披靡,几乎没有他摆不平的客户谈不成的合同,却对自己的妻子无计可施。可怜他刚刚所说的字字都是真心,却被苏眉当作虚情假意。这厢他还在伤脑筋怎麽说服苏眉,苏眉已没有耐心陪他纠缠下去。"放开!"苏眉怒斥一声,手下再不留情,在他腕间用力一握,就令贺长风痛得两手发麻,不由自主地松开钳制。苏眉一把推开贺长风扭头就往外走,听见身後急急跟上的脚步,她猛然转身。"我警告你,不要再招惹我!"她咬著牙,每一个字都冷得像冰一样,"还想太太平平过日子的话,最好顺著我的规矩做,明白麽?"贺长风应该是明白的,但他偏偏要问:"什麽规矩?"话音未落,他突然觉得喉间一紧,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继而失去了意识。待他再度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倒在了地上。"规矩就是,不要招惹我!"苏眉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女王般的冰冷威严。"我......我不是想招惹你。"贺长风勉强开口,喉咙痛得如同火烧一样,"我只是......"犹豫了一下,他终於轻轻地说出来,"我爱你。"
如果说之前苏眉只是烦躁或者不悦,那麽听到这一句"我爱你",她的反应简直就是暴怒。"你爱我?"她俯身抓住贺长风的领口,一把拽起他扔到床上,然後逼上前去,抬手就是一个重重的耳光,"你爱我?""我爱你。"贺长风重复。又是两个重重的耳光,苏眉冷笑,"再说一遍,你爱我?""我爱你。"贺长风坚定地重复,嘴角已经渗出鲜血来。苏眉逼视他片刻,怒极而笑,"你是希望我好好教导你不要说谎麽?"贺长风平静地迎视她的目光。"我没有说谎。"苏眉大笑起来。你没有说谎?你爱我?这真是天大的笑话!贺长风,我们认识十多年了。你对我怎麽样,大家心知肚明。你为了莫默而娶我,又为了莫默放弃救我。现在,你对我说,你爱我。为什麽?为了让莫默安心吗?你真是情圣!贺长风!但是我呢?我呢?有什麽理由,我应该陪著你一起牺牲?!她大笑,眼中却有泪水滚落下来。贺长风心里一痛,伸手把苏眉搂紧怀里。苏眉实在痛极也恨极,什麽也无法细想了,当下循著最本能的冲动,张嘴朝著贺长风的胸口咬下去。她咬得很重,很用力。薄薄的衬衫根本挡不住她的利齿,鲜血迅速地涌了出来,染遍她的口腔。她没有松口,而是一点一点地合拢牙齿。如果她的牙齿有著猫科动物般的锋利,这块肌肉早已被她生生撕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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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汗迅速浸透了贺长风的衬衣,他在剧痛中感到一阵阵的晕眩。而在眩晕中,他又觉得这样的拥抱这样的剧痛似曾相识。是和莫默。他回想起来,然後苦笑。我爱你。多麽甜蜜的情话。然而这三个字由他说来,总是毫无例外地换来残酷的折磨。前有莫默,後有苏眉。罪有应得吧。他嘲笑自己。被他背叛的莫默完全有权利狂怒,而被他一再辜负的苏眉同样有暴虐的理由。毕竟他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实在与爱无关。(四十六)怀著深深的愧疚,贺长风困难地抬起手轻轻拍抚苏眉的背脊。苏眉微微一僵,然後缓缓松口,抬头。仿佛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嘴里的血腥,慢慢地皱起眉头。"你故意激怒我?"她舔了舔嘴角,咽下贺长风的血,探究地看著贺长风。如果不是他步步紧逼,她不会失控到这样的地步。贺长风苦笑不答。故意激怒苏眉,对他有什麽好处?他是个M不假,但也不会享受被咬下一块肉来。苏眉扯开他的手臂直起身,低头观察他脸上的表情。"看来你对我的反应不太满意啊
!"她冷笑,"让我猜猜你在期待什麽?比方说,像莫默那样,失去理智地摧毁你,然後後悔不迭,然後冰释前嫌?"贺长风震动地睁大眼睛。他并没这麽计划。但是听苏眉说来......这的确是一个值得期待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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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做梦了。"苏眉毫不留情地打碎他的幻想,"我不是莫默。我不像他那麽冲动,但也不会那麽轻易原谅。"她一边说,一边撕开贺长风染血的衬衣探看伤口。伤口不算太深,整整齐齐的两排齿痕切入肌肤。苏眉皱了皱眉,扬声大喊:"莫默!"莫默应声而入,显然一直就等在门外。"去把医药箱拿过来。"苏眉命令。莫默咬著嘴唇出去又进来。"交给你了。"苏眉指了指贺长风的胸口,转身扬长而去。俯视著贺长风的时候,心中嗜虐的恶魔蠢蠢欲动,她真想亲手往贺长风的伤口上倒酒精。但是不行。正因为有这样的冲动,所以格外不行。她的手段比莫默厉害得多,一旦失控,造成的後果也严重得多。因此她特别不敢放任自己,即使那个人罪有应得。看来她得修正一下自己的观点了。苏眉默默地想。贺长风固然不如林轩强悍,缺乏征服的快感,但是,面对他,很容易产生暴虐的欲望。致伤致残的不叫SM啊,她提醒自己,然後打开三国无双5,把一群杂兵杀得哭爹喊娘。
酒精棉球擦上伤口,让贺长风痛得皱紧眉头。然而,有生以来第一次,他的目光没有落在担忧地为他疗伤的莫默身上,而是追逐著苏眉绝然离去的背影。我该拿你怎麽办,苏眉。贺长风露出一丝微弱无力的苦笑。你不肯原谅我,我却......越来越爱你。──因为你有理由软弱却不曾软弱,因为你有权利残忍却不肯残忍。就在甄姬再一次干掉曹丕和曹操之後,苏眉的手机响了。苏眉看了看来电显示,脸色微微一变,疾步走到阳台上,反手拉拢玻璃移门,这才按下接听键。"听说死老太婆趁我不在的时候为难你了?"林轩的口气像是在唠家常一样,苏眉却听得出其中的杀气。"可不是麽。林院长您这保护伞一倒,我就跟个没爹没娘的小白菜一样惨遭欺凌。"苏眉装模作样地诉苦,心里说,别不要脸了,搞得好像平时我都靠你罩著一样。林轩显然明白她的意思,失笑道:"得了吧,谁敢欺负苏眉女王?"似乎轻轻地苦笑了一声,又说,"连我都欺负不著的人。"苏眉没有接茬。电话那头静默了片刻,轻叹道:"你就真不管我的死活啊?好歹我也是舍命救了你,你看都不来看我一眼?"自作自受!要不是你那些恶毒的安排,何至於弄到如此地步?苏眉很想这样顶回去,然而心里一软,开不了口。林轩说得也不错,生死攸关的一刻,毕竟是这个人舍身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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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哪里?"她轻轻地问。"别墅。"林轩立刻回答,声音里带著藏不住的期待。苏眉心里又是一软。"我这就过来。"挂断电话,林轩看看自己另一只手里的枪。该结束了。连他自己都不曾料想过,当初一时兴起的游戏,竟会持续了长长的十年。一开始只是怀著好奇,逗弄那个苍白著脸却强作镇定的少女,想看看她能做到什麽地步。他没有想到,这少女竟然骄傲而顽强地一步步走下来,成为足以驾驭他的主人。於是他又怀著另一种好奇,想看看这个在与他对抗中成长起来的女人有没有可能被征服或者摧毁。而最後,他竟然为了救这样一个玩物而受了重伤。太危险了。这个人的存在,对他来说变得太过危险了......(四十七)门上传来轻叩声的一瞬间,林轩的枪已经就位,只待苏眉自投罗网。但是他迟疑了一下,把握枪的手藏入被子里。再看一眼吧。就一眼。或许再说几句话。要杀她不是很简单的事麽?不急在这一时。别墅里里外外都有人守著,她注定逃不出去的。"请进。"他扬声招呼。门开了。率先映入林轩眼帘的不是苏眉或者别的什麽人,而是一大捧花──貌似是被称作"蓝色妖姬"的那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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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看著随後出现的苏眉,林轩难得地说不出话来。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什麽事情能让他目瞪口呆的话,这无疑是其中的一件。直到苏眉把花送到他手里,他才咽了咽口水,不可思议地笑道:"你终於决定以身相许了?这算是......求婚?"苏眉白了他一眼,拖了把椅子在他床边坐下。"探望病人总不能空著手不是?还是你比较喜欢菊花?""谢了,恐怕我离供人凭吊还有点距离。"林轩不明白自己为什麽又是松了口气又有些淡淡的失落,"但是,玫瑰?你就不怕我误会麽?""又不是红玫瑰。"苏眉抽了一只蓝色妖姬出来,拿在手里把玩,"暗暗的,妖妖的,挺象你。"林轩叹了口气。"我有那麽妖娆麽?我看你倒不如送个巴西龟,比较符合我绑著石膏的形象。而且还有长命百岁的美好寓意,多合适。"苏眉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伤哪儿了,我看看。"反正她和林轩也没什麽可避讳的,该看的不该看的早就都看过,於是自动自发地去掀林轩身上的被子。林轩突然想到被子里还藏著把枪呢,下意识地就往枕头下一塞,好悬没有被苏眉发现,几乎吓出一身冷汗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自己本来就准备杀苏眉的,被她看到又有什麽关系?一边想,一边往枕下摸去。
苏眉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林轩打著厚重石膏的身躯上。需要这样固定的,应该是肋骨骨折了。还有腿......苏眉缓缓伸手,抚上林轩的胸口。明明隔著厚厚的石膏不会有半点感觉,她还是抚得很轻很轻,生怕触痛了林轩一般。林轩的手指已经触到了枪柄,但是苏眉的举动让他握枪的动作顿住了。然後,他眼睁睁地看著两个透明的水滴砸在他的胸口,晕开。这是......他极慢极慢地抬头,看到苏眉的脸上挂著更多同样的水滴。苏眉,哭了?为了他的伤,哭了?林轩震动地看著苏眉,心里突然一阵酸楚。他还以为,再也看不到苏眉的泪水了。只有在记忆中,很久很久以前,依然稚嫩的少女苏眉曾经将痉挛而窒息的他紧紧搂在怀里,惊慌地呼喊著,满脸泪珠......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後来呢?後来,他们在彼此的砥砺中成长起来,越发坚忍顽强,越发无懈可击。崩溃或者慌张都是不可容忍的软弱,而他们是强者,只能是钢铁般的坚硬冰冷,或者远山上冰雪般的寂寞。但是此刻,苏眉流泪了,为他而流泪了,那麽无遮无掩地流露出脆弱的神情,让他的心也跟著柔软。苏眉......是不是非死不可?林轩重新考量这个决定。不错,留著她会是一个弱点,让人有机可乘的弱点。但是,他是谁?堂堂修罗王,黑暗世界的王者,难道还守不住自己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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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至此,他微笑起来。他承认,他是在高兴自己终於找到了一个放过苏眉的理由。"别哭了啊,石膏泡了水会软掉。"他抬手擦去苏眉的泪水,"别担心,祸害遗千年嘛。这麽点小伤,死不掉的。"苏眉转开脸抹掉泪水,再转回来时,眼眶和鼻尖都还是红红的。"你这麽关心我,真是让我感动。"林轩半真半假地叹息,"真的不考虑以身相许?"苏眉瞪了他一眼。"想都别想!""为什麽啊?"明明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林轩还是觉得有点受伤,"你就这麽讨厌我?"苏眉敛了敛神色,正视林轩。这是他们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谈到这个问题,她有义务给林轩也给自己一个负责的回答。"就目前来说,我并不讨厌你,或者说,至少不讨厌你这个人本身。"苏眉叹了一口气,"但是我不能接受你所代表的那个世界。"林轩默然。他明白苏眉的意思。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如同白和黑,光和影,不可调和的矛盾。"行。我相信我有求同存异的风度。"林轩叹息,"但是我希望这黑白之间的分界,不会妨碍您继续做我的主人。""黑白之间,还有灰色。"苏眉微笑。不能容於世俗,不能见於阳光的SM,无疑就是这样一个灰色地带。黑白两色之外,也正是这许多浓浓淡淡的灰色,丰富了层次,构成了立体,造就了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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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林轩,并不意味著她以卫道士自居。她尊重生命,这是底线。但在此之外,她同样尊重人们多种多样的欲望和选择。(四十八)"苏眉去哪儿了呀?"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还不见苏眉回来,莫默不停地探头向外张望。下午苏眉招呼也没打一声就开走了贺长风的车,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打手机也是无法接通。"会不会是生气了,回娘家了?"他胡乱猜测。貌似电视上都是这样演的。"不会。"贺长风和楚凌云异口同声地回答。"你们怎麽知道?"莫默疑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苏眉就算心里再烦,也不会回家让父母为她担心的。"楚凌云说。"而且她回家之後只会更心烦。"贺长风补充。莫默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要不打个电话试试?""不好吧!"贺长风和楚凌云再次联手反对。"为什麽不好?"莫默莫名其妙。这两个人什麽时候这麽心有灵犀了?
"如果苏眉在倒也算了,要是不在,这个电话打过去,她父母该多担心?"楚凌云回答,贺长风在一旁点头。"那你们说怎麽办?万一出了什麽事......"莫默突然惊跳起来,"林轩!"林轩?!贺长风和楚凌云骇然回头,身後空荡荡的一片客厅,半个人影也没有。"我是说,她会不会去了林轩那里?"莫默因为他们戒慎恐惧的反应而失笑。"宾果!"门外传来苏眉含笑的回答。"苏眉!"莫默急忙奔出去,拉著苏眉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地打量,"你没事吧?""我为什麽要有事?"苏眉反问。"呃......你不是去了林轩那里?"莫默有点不确定了。"顶头上司生病了,我去探望一下顺便拍拍马屁,难道不应该?"苏眉笑嘻嘻地说,心情很好的样子。莫默楚凌云贺长风一起困惑地看她,难以理解为什麽探望林轩会让她心情愉快。苏眉并没有为他们传道授业解惑的意思,而是顺手把车钥匙抛还给贺长风,又去洗了洗手,径自在餐桌前坐下。"来吃呀,都愣著干什麽?"也不管那三个人的欲言又止欲语还休,苏眉愉快地沈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很愉快,她怎麽能不愉快?林轩,这个埋在她身边十年的地雷,终於剪断了引信。当然,他还是在那里的,但他不会再以某种令人恐惧的方式爆发,让所有接近的人连同他自己一起粉碎。这几乎是一个完美得超出她想像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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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样,不是很好?苏眉想,他们依然保留了SM伴侣的关系,却不再试图踏入对方的禁区。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她把林轩想得太过简单了。既然决定了彼此克制地容忍对方,不再是恨之欲其死的仇敌,苏眉觉得......对於为救她而受伤的林轩,她有那麽一点儿道义上的责任。於是三天之後,趁著休假还有最後一天,苏眉再度去探望林轩。一推开门,只见一屋子黑压压的黑衣人,还都配著枪。苏眉吓了一跳,急忙往後退去。"苏眉,进来坐呀。"林轩笑嘻嘻地招呼她。苏眉咬了咬牙,昂首大步走了进去。反正在这麽多枪口下,逃也逃不掉,不如表现得潇洒些。林轩拉了苏眉在他身边坐下,黑衣人们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床边。苏眉分神数了数,一共十四个。突然记起什麽,苏眉心里咯!了一下。林轩清了清嗓子,一手搂住苏眉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对黑衣人道:"这是苏眉,我的主人,也就是你们的主人。""是!"十四个喉咙里爆出的大吼让苏眉背後的寒毛都炸了起来。"干什麽?林轩,你什麽意思?"苏眉气急败坏地附在林轩耳边低喊。天哪,这些是林轩的死士、"修罗"最精英的杀手团啊!谁要做这群凶神恶煞的主人?!"就是你听到的意思。"林轩低声回答,然後继续道:"一旦我出了任何事,你们将自动效忠苏眉主人,服从她的一切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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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又是气势如虹的回应声。"林轩!"苏眉咬牙切齿。林轩挥了挥手让杀手团退下。门一关上,苏眉就恶狠狠地拧住他的耳朵,"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林轩好整以暇地挥开苏眉的手。"你知道的,他们是死士,也是杀手。""对!而你竟然......""那麽你知不知道,一旦我发生了什麽意外,或者干脆死了,他们会怎麽样?"林轩问。苏眉没有回答,她的心里突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作为死士,他们应该以身相殉。而作为杀手,他们可能被别的势力操纵,成为他们手中杀人的利器。"林轩深深地看著苏眉,"你比较欣赏哪一种选择?"苏眉瞪大了眼睛,脸色惨白。无论哪一种,都是她无法想像也难以容忍的罪恶。林轩看著她,神情渐渐柔软。"所以我把他们交给你。我相信你会对他们有一个比较好的安排。"
更重要的是,苏眉,一旦我出了事,而你我的关系被人知悉,你将会陷入巨大的危险之中。我必须保护你。是我违背你的意愿将你带入这个世界,所以,这是我的责任。苏眉皱紧眉头,万分苦恼的表情。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不能拒绝林轩的安排。但是......"我能让他们做些什麽?我是说除了杀人之外?""任何事。"林轩微笑,"你可以让他们做保镖,也可以让他们做保姆。你甚至可以让他们暖床。都没有问题。"苏眉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那......要是他们今後没有人可杀了,会不会手痒?"林轩挑了挑眉,似笑非笑。"他们只是杀手,不是杀人狂。你放心,我保证他们不会用头盖骨当饭碗,也不热衷於脑浆炖豆腐。"脑浆炖豆腐......恶......苏眉趴在床头干呕起来......(四十九)最後苏眉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在林轩有个万一的时候接收那十四名死士,毕竟殉葬或者成为杀人机器都不是可以接受的选择。想像著自己黑风衣黑墨镜背後跟著十四个保镖,或者十四个黑衣人一起穿著楚凌云那样的围裙......她实在很无言。她本来以为这就是极限了。但是,後来,她非常後悔自己一开始作出了这样的让步。那是两周之後,苏眉已经销假上班,林轩也伤愈回院。某一天临下班的时候,苏眉接到了院长室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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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有请,她还能怎麽办?苏眉放下整理好的背包,重新穿上白大衣觐见院长。"院长大人,有何指教?"苏眉没好气地推门而入。最好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林轩朝她招手。"你过来看这个。"苏眉绕过办公桌站到林轩身边。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是一张巨大而清晰的人像,一个英俊而阴沈的男人。"这是谁?"苏眉问,心里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夜枭,男,35岁,境内最大的毒枭,正在被全球通缉。不过,全世界看过他真面目的人不超过十个,要捉也很难。"林轩尽职地解说。他对苏眉第一眼就露出的戒备神情非常满意。很好,苏眉已经有了识别危险的本能。苏眉瞪著那张清晰得连黑头都历历可数的照片。"所以这张也是假照片?"她抱著万一的希望。林轩微笑摇头。"我给你看的,自然是真的。"苏眉跳起来,啪的一声关上电脑屏幕。"你给我看这个干什麽?""我希望你尽量多知道一些。"林轩说。"知道得越多越危险!"苏眉简直要抓狂了,"你怕我命太长麽?""那是对普通人。而你,修罗王的主人,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危险才是你最大的危险。"他重新打开屏幕,"这个人和我有过节。三个月前,我毁了他一笔十二亿的货。"他转过头来看著苏眉,神情严肃,"我提醒你,这是个疯狂的家夥,为了杀我,他甚至可以炸掉这整个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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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眉脸色惨白。"你告诉我这些干什麽?你觉得我有可能阻止他?"林轩笑著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危险,然後在发现危险的时候尽快离开,越远越好。"苏眉不作声了。虽然很变态,但这确实是林轩对她的保护。於是她强压著反感,日日利用下班时间在院长室补习,记下了全球各大军火集团、贩毒集团、恐怖组织、杀手团夥的重要人物的外貌特征和行事风格,各大势力的地盘范围、总部布防、武力配备......"行了,我都认熟了记住了,可以了吧?"苏眉把电脑推得远远的,头痛地闭上眼睛。不得不承认林轩收集的资料非常详细。太详细了。详细得足以让她在国家安全局或者联邦调查局的热情礼聘下度过余生。"这一阶段的内容可以了。"林轩别有所指地笑,然後突然擒住苏眉的手腕一拧一压,将她压倒在座椅上。"非礼啊!"苏眉意思意思地尖叫一声。
林轩呵呵笑起来。"下一阶段,要练练你的身手了。"事关自己的安危,苏眉自然没理由拒绝。被林轩特训的过程固然惨烈,进步却也神速,附带的好处则是,她每天都累得精疲力尽,回家之後倒头就睡,完全可以忽略贺长风的存在。相比苏眉这段时间的忙碌充实早出晚归,贺长风的生活堪称平淡,甚至有些凄凉。每天早上目送苏眉离开,晚上要到临睡前才能见到。而且苏眉似乎习惯了把他当成空气,看一眼都难得。只有一次,唯一的一次,他推开房门的时候看到苏眉光裸著背脊,背後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青紫,正坐在床沿别别扭扭地为自己抹药油。"我来吧。你这样不好弄。"他轻轻地上前建议。或许是反手上药真的很不方便,苏眉犹豫了一下,把药油瓶子交给他。贺长风把药油倒在掌心里,慢慢地搓热了,再轻轻地抹在苏眉青紫的背上。似乎还是会痛,苏眉微微瑟缩了一下。"你要不要趴在床上,我帮你揉一揉。"贺长风大著胆子建议,很怕会被拒绝,又急忙解释道,"这种药油要揉开了效果比较好。"苏眉又犹豫了一下,什麽也没说,慢慢地趴到床上。明亮的灯光下,可以看到她身上还有好几处淤痕。贺长风很心疼,可是他甚至不敢询问苏眉为什麽会受伤。他怕激怒了苏眉,会连为她疗伤的机会都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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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地,慢慢地,他将暖热的药油抹上青紫的淤痕,再一点点揉开。空气中弥漫著药油辛辣刺鼻的气息,而苏眉却在这样的气息中沈沈睡去。依次料理了所有大大小小的瘀伤,贺长风站起身,抖开被子,轻轻地盖在苏眉身上。即使这样的碰触都会让苏眉疼痛,她低低地呻吟一声,不安地蠕动著,皱起了眉头。贺长风想了想,侧身躺到苏眉身边,手臂环过她的肩膀,为她撑起一个小小的空间。苏眉安安静静地睡了一晚,只是在深夜的寒意中,稍稍偎近他一些。(五十)这是贺长风记忆中最温暖的一个夜晚。遗憾的是,只有一夜。第二天早晨醒来时,苏眉已不在身边。接下来的日子,又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和轻忽。贺长风有时候会想,如果苏眉是想让他尝尝爱著一人却没人任何回应的滋味,那麽这滋味他已经尝到了。而这样苦不堪言的日子,他竟然让苏眉熬了整整十年。其实那时的我,真的不值得你如此深爱。贺长风想。而我只求现在所做的所有,能让你觉得付出的一切并非那麽不值得。与此同时,一个遥远而偏僻的山村里,某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捏著辗转送来的家信,老泪纵横。"贺校长!贺校长!"无数童稚的声音惊慌地响起,无数小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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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老师!贺老师!你快来啊!"有人飞奔著去找他的女儿,急匆匆的脚步声一路远去。他突然觉得很疲倦,扶著墙壁,慢慢地蹲了下来。他是贺云开,民办春光小学的现任校长。前任校长,是他已经亡故的妻子李春光。当年他是支援西部建设的知识青年,亲眼看著那个山妹子怎样一砖一瓦地建起一个小小的学堂,然後腼腆地笑著,捧著家里所有的鸡蛋,请他来当老师。一篮子鸡蛋,留住了他四十年。四十年里,无数小小孩童伴著朗朗书声长大。四十年里,他勤劳而善良的妻子积劳成疾。病榻前,妻子紧紧地握著他的手,要他把入不敷出的学校维持下去。他不能拒绝。山里的民办教师,是一般人想像不出的苦。他既没有国家工资,又常常收不到学费,还分不出足够的时间精力去打猎放牧或者耕田。他记得妻子刚走的那几年,家里常常穷得揭不开窝,只能靠邻里的接济和山上采的野果来喂饱正在长身体的两个孩子。或许是长年艰辛的生活让他变得严厉甚至苛刻,那两个他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孩子,对他敬畏胜过亲近。这些他都知道,可是他别无选择。他肩上担著更重要的责任,远甚於作为一个父亲。
他让考上大学的长风独自一人跋山涉水地去一个遥远的城市,身上的钱刚刚只够交第一年的学费,但这已经是他卖掉一家一当的所得。他留了长空下来当民办教师,耽误了她最好的嫁人的机会,因为他渐渐老了,可妻子留下的这所学堂,不能跟著他一起老去。後来......长风出息了。开公司,赚了很多钱,回山里盖了希望小学,白的墙红的瓦,修葺一新。风雨飘摇勉强维持的破旧学堂,终於变成了像像样样的学校。给的条件好了,愿意来当老师的人也多。长风想接他过去养老的,但他不愿意。要老他也老在这里了。时时看著匾额上亮亮堂堂的"春光"两个字,就像看著那个扎著两条辫子的姑娘,捧著满满一篮子鸡蛋,怯生生地叫:"贺老师......"他本来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百年之後他可以安安心心地去见他的春光。可是他没有想到,最出息最不让他操心的长风,会有这样的问题。是他的错。一定是他的错。在他们最需要营养长身体的时候,却只能吃些酸酸的野果子......"爹?爹?你怎麽了?"长空的声音在他耳边焦急地呼唤,他没有力气抬头,只是把手里捏皱的信纸递给长空。贺长空接过来,铺平展开。这是贺长风写来的家信,一贯端正峻秀的字迹,报告的却是晴天霹雳般的消息──经过检查,他没有生育能力。随信附著一张写著"送检标本未见精子"的检验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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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长空的手颤抖起来,不知什麽东西梗住了她的喉咙。长风,她那麽优秀那麽完美的哥哥,竟然......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她很想朝天大喊,但是垂下头,看到几乎崩溃的老父,她闭上了嘴。"爹,还不一定呢。"她颤抖著手按住老父的肩膀。"就算有病吧,也可以看好的。爹你别担心,哥......哥不会......"贺云开埋头在膝上,默默地摇头。自己的孩子,自己明白。治得好治不好,这事儿他心里已经有数了。长风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总是战战兢兢地做好每一件事,从来也不敢让他操心。要不是万般没有办法,他不会写这样一封信。"我没把你们照顾好。"贺云开喃喃自语,"我没把你们照顾好......""没有的事。"贺长空也蹲下来,搂住老父瘦削的身躯,"你把我们照顾得很好。你看,我和大哥都挺有出息。你是最好的爹!""可是,孩子......""孩子会有的。"贺长空的声音里有著哽咽,"你抬头看看,抬头看看。那麽多......都是我们的孩子!"贺云开慢慢地抬起头。几乎整个学校的孩子都围在他身边,稚气未脱的脸上有著早熟的神情。艰难的生活催熟了山里的孩子,在某些方面,他们比城里的孩子更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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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推搡搡的静默中,一个细细的声音响了起来。"爷爷!"然後,一呼百应。张开双臂,搂著争先恐後地扑进他怀里的孩子们,贺云开难以克制地失声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