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暖 未展眉 后记(5)


(五十五)朱庄主一路发著呆,直到被捆上刑架也没回过神来,只是愣愣地瞅著庸肆。苏眉嘱咐庸肆想怎麽样就怎麽样只管动手,正好让大家都见识见识,又向展御人道:"待会儿你可要好好替朱庄主画几张,背景陈设一概不用,只要仔仔细细描出朱庄主的身形相貌,叫人一看就认得出画里的人是谁、在干什麽勾当就行,明白麽?"展御人老大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他从来是只为美人作画的,朱庄主这般的痴肥颟顸,哪里入得了他的法眼?真是画出来也嫌污了笔墨。只是苏眉难得让他办件事,看起来又要派大用处,他不好意思推托罢了。那厢庸肆已动手撕了朱庄主的衣衫,这厢展御人也就铺了宣纸挥毫泼墨,不一会儿,一幅热辣辣的春宫图就新鲜出炉了。吹干了墨迹,展御人拎起画来左看右看,总是不满意。虽然他已经尽可能地加以润色修饰,画上的这人与他的审美标准还是有著不是一点点的距离。然而在苏眉看来,这画已经很完美了。寥寥数笔勾勒出身形轮廓,脸上则用工笔细描,朱庄主的震惊与屈辱跃然纸上,堪称神形兼备。见展御人还在不停地摇头叹气,苏眉索性一把抢了过去,满口赞道:"很好!很好了!赶得上田龟源五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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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御人哪里知道那个什麽五郎是何方神圣?不过既然能得苏眉夸奖,总该是不错的了,於是盈盈地笑起来。苏眉拿了画在朱庄主面前一展,笑道:"朱庄主来瞧瞧,这话可还入得了您的眼吗?"朱庄主被庸肆亵玩得呻吟连连,听了苏眉的话抬眼看去,见自己的屈辱形态竟被描绘纸上纤毫毕现,登时脸色大变。"你你你......苏阁主,您这是做什麽?"他强自忍了气下去,换上一幅谦卑的笑脸。"有什麽事情,好商量嘛!"苏眉心道这胖子见风使舵真不是个东西,遂又冷笑道:"我也没什麽事想麻烦朱庄主,不过是画一张留著备用而已。若是那一日从旁人嘴里听到些对吟风弄月阁不利的风声,这张画便免不了要出来见见世面了。"朱庄主脸色灰白,哆嗦著嘴唇说不出话来。庸肆在旁边探头看了一眼,嗤笑道:"这会儿忙著画什麽?浪费笔墨。精彩的都在後头呢!"一边说,一边从边上的台子上取了个粗长的玉质男根,向朱庄主的腿间比划道:"且先试试这个如何?"朱庄主到了此刻才拼命挣扎起来,然而被点了穴道铐了四肢,哪里挣扎得开?股见一痛,坚硬地玉根已闯入他体内,冰寒彻骨。朱庄主仰头嘶吼,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扭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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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肆!你为什麽这样对我?!"众人听闻,都是一愣,齐刷刷朝庸肆看过去。"为什麽这样对我?"──这一嗓子吼得,似乎很有隐情啊!其中感触最深的,自然当属苏眉。当初,林轩不堪他虐待,不是也曾爆发出同样的嘶喊?林轩与原本那个苏眉只怕交情非浅,那麽朱庄主呢?难道他和庸肆......想著这里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林轩好歹生得一幅强健可口的身躯,但是朱庄主?!庸肆也未免太不挑食了吧?有这个想法的明显不止苏眉一个,众人看著庸肆的目光都带了同样的诡异神情,直看得庸肆恼羞成怒。"干什麽!我就是想尝尝五湖山庄的庄主的味道,不行麽?!"这人无言,齐齐翻了个白眼。行,怎麽不行?只要你自己吃得下口,当然是怎麽都行!
庸肆瞪著朱庄主的肥脸,无比郁闷地骂道:"你到底想怎麽样?我都说了一百遍了我不要你!你怎麽还不死心?"朱庄主看著庸肆,低声道:"我,我只是想救你出这个火坑。""救我?"庸肆大笑起来,"看看你现在这样子,也敢说要救我?!"朱庄主咬了咬牙,难堪道:"是我没用。我......"
他突然转向苏眉,大声道:"我要为他赎身!"苏眉正抱著手臂在一旁看热闹,听了这话,眨了眨眼。"你要为他赎身?""对!"朱庄主答得斩钉截铁,"什麽价钱,你尽管开!"苏眉转了转眼珠笑起来。"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做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有那张画像在手,有多少银子怕你不拿出来?犯得著要卖庸肆麽?"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庸肆身边,假意捏了庸肆的下巴作调戏状。"再说了,这棵摇钱树,我又怎麽舍得卖?"朱庄主变色怒吼道:"住手!你不要为难他!"苏眉瞟一眼庸肆杀人般的神情,松手失笑道:"叫我看,这世上要找个能为难他的人,只怕也很难了。"朱庄主瞪著他的样子,就好像他是什麽十恶不赦的魔头。苏眉叹了口气,向庸肆道:"你到底是怎麽招惹上朱庄主的?又编派了些什麽瞎话?老实交待,别让我平白背这个黑锅!"庸肆还没开口,朱庄主已抢先啐道:"他落在你手里,哪里还敢说什麽?你仗著武功高强,干这逼良为娼的勾当,真是禽兽也不如!""逼良为娼?我逼良为娼?!"苏眉一口气梗在胸口,几乎被活活气死。"庸肆!"他恶狠狠地瞪著庸肆,怒极而笑。"是我逼你为娼的?你把话说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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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肆见苏眉当真动怒,忙不迭地摆著手澄清。"没!我可什麽也没说!都是他自己瞎琢磨的!"苏眉抿著唇只不说话,庸肆无奈,向朱庄主恨声道:"你这人怎麽这样不知趣!我说得明明白白我不要你!我不要你!你听不懂麽!"朱庄主惨白了脸,讷讷道:"你不要我,又为什麽......"下面的话,他难以启齿。"又为什麽上你?"庸肆冷笑著帮他补完。"尝尝鲜而已。若是被我上过的人都像你这样死缠烂打,十个吟风弄月阁也装不下!""我跟那些人不一样!"朱庄主急急道:"我,我是真心爱你的!""哦?"庸肆笑得讥诮,"那你倒是告诉我,你打算拿家里的娇妻美妾怎麽办?"朱庄主顿时语塞,过了片刻才讷讷道:"那......那都是父母之命......"庸肆已懒得与他多说,冷哼一声向苏眉道:"这人与我没关系,你爱怎麽样就怎麽样吧!"言毕拂袖而去。苏眉看著庸肆绝情的背影,再看看朱庄主心丧若死的神情,突然有些不忍心。他本以为朱庄主乃是好色之徒,想买吟风弄月阁是为一逞兽欲,现在却知道,原来不是这样的。朱庄主甘愿耗费巨资,惹出偌大事端,为的其实是想把庸肆从出卖肉体的火坑中拯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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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不知道,庸肆是不需要的──非但不需要,也根本不领情。"朱庄主,失礼了。"苏眉亲手将朱庄主放开,为他披上衣物,对他的敌意视而不见。"庸肆并没有卖身给阁里,朱庄主不必为他担心。"愧疚加上怜悯,让苏眉有了无限的耐心对朱庄主细细解释。"不但庸肆,阁里所有的人都没有卖身契,大家都是自由的。"朱庄主从来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事,起先不信,但是看见周围的人都默默点头,才勉强信了。"那他为什麽......"这句话不用问出来就自己停下了,朱庄主想到庸肆一迭声地喊著"我不要你",不由悲从衷来。"我是真心的。我本想赎了他出来,给他买套大房子,好好地陪著他照顾他,不让他受一点委屈。"他肥胖的脸上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悲伤。"我知道我长得不体面,可是娇颜白骨,红粉骷髅,不过是具臭皮囊而已。他怎麽就看不破呢?"苏眉怜悯地看著他,轻声道:"那麽你呢?你爱上庸肆,难道不是因为他那具俊美的臭皮囊?"朱庄主哑然,过了半晌,慢慢地伸手捂住脸,闷闷的哽咽的声音从指缝间透出来。
"难道胖了丑了,就连爱一个人也不能?"苏眉默然。世人多为皮相所累,有几个能够免俗?如庸肆无伤之类,让人望之爱怜,至於朱庄主之流,就难免常遭厌憎冷眼。别的不说,想他苏眉常常以平等自由反歧视自警,事到临头,还是犯了先入为主以貌取人的错,对朱庄主多有折辱。或许平等,真的是遥不可及的东西。身为与大众不同的少数人,就逃不出被歧视被误解被迫害的命运。每每想到这些,真的会让他灰心。看到朱庄主木然而立神情惨淡,苏眉黯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有权利爱他,他也有权利不爱。"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由想起那个心里从来也没有她的贺长风,心口一阵绞痛,接下来的话,也不知是在劝慰朱庄主,还是在说服自己。"不爱一个人,并不是什麽不可饶恕的罪过。""我明白。"朱庄主低声说。"我明白。"(五十七)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朱庄主带走了所有门人,保证会对吟风弄月阁内发生过的事情三缄其口;那些门人糊里糊涂逃得性命,也再三发誓守口如瓶。再说了,堂堂五湖山庄却在个小小青楼里栽了跟头,说出去多丢人不是?吟风弄月阁历经磨难,终得自由,人人欢喜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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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自然不知,最终放手成就了他们的贺长风,此刻正面临著父亲的严厉责骂。"没用的东西!"贺云开看著那叠零零星星攒起来的银票,不由勃然大怒。"我叫你去筹十万两,你筹来多少?五万?!"贺长风垂下头,低声道:"时间仓促,我......"话还未完,就被贺云开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得偏过头去,嘴角流血。"孽障!你还敢骗我?!"贺云开怒斥,"五湖山庄的朱庄主出了十二万两你不卖?五万两卖给那个妖精?长风,你当真被他迷住心窍了不成?!""孩儿不敢。"贺长风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却不为自己多做辩解。贺云开瞪著这个挺拔俊逸犹胜自己当年的长子,心中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魔教教主苏狼已然伏法,我们这里也该收网了。"贺云开尽力缓下语气,"长风,这段时间你可曾苏眉那里探得什麽消息麽?"贺长风摇了摇头。"自那一次受伤之後,他就把从前的事都忘了,什麽也问不出来。"犹豫了一下,明知父亲绝不可能答应,还是开口问道:"苏眉失了记忆,和原先大不相同了,此後再无恶迹。父亲,难道不能饶他一死麽?""糊涂!"贺云开果然大怒。"魔教妖孽便是魔教妖孽!你以为他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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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苏眉自然也可以弃恶从善。"贺长风道,"他确确实实没有再伤人了。""我只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贺云开冷哼,神情语气越发严厉。"长风,此事上容不得你有妇人之仁!此刻你一念之差,将来只怕要陪上千万人的性命!"见贺长风低头不语,贺云开长叹道:"当年与魔教一战时,你尚年幼,未见识过魔教凶残,故而才会有怜悯不忍之心。"顿了一顿,又问:"这次我叫你筹的十万两,你可知道是为的什麽?"贺长风这才抬起眼来看他,默默摇了摇头。s贺云开道:"这次围剿魔教教主,多亏李忘风大侠以身涉险,诱了那苏狼入罄,然而最後动手时,还是折了五条人命,伤者无数。那十万两,本想用来安置他们的家小,料理身後之事。"但是我却只筹来五万。贺长风愧疚地垂下头去。然而贺云开倒没有再责骂他什麽,只是道:"所以这一次对付苏眉,决不能再有任何闪失!""父亲!"贺长风哀求道:"苏眉他......"贺云开一个严厉的眼神,就让贺长风乖乖闭上了嘴。
"为父已亲自查实,这苏眉乃是苏狼之弟,魔教的副教主,据说手段狠辣,犹胜苏狼。如今苏狼既死,他便是继任的魔教教主,若是让他逃回去聚集了人手为苏狼报仇,中原武林只怕又是一场浩劫。"贺云开定定地看著贺长风。"若非他这次恰好失去记忆对你毫无防备,要想除掉他,不知要折损多少人手?这正是上天赐予的机会,难道你想白白放过,纵虎归山?"贺长风默然不语。这些道理,他都懂得。但是苏眉......那麽温柔地对他笑的苏眉,那麽幸福地偎在他怀里的苏眉,那麽安静地陪在他身边的苏眉,那麽忧伤地凝视他的苏眉......他怎麽下手?他怎麽忍心?贺云开也知他心中挣扎不定,长叹一声,低声劝道:"你莫要被他那无辜的样子骗了。他毁了多少人命沾了多少血腥,难道是一句忘记就可以算了的?再说了,他这次究竟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尚未可知!你看他平日举止,难道就没有一点异样?贺长风脸色微变。要说异样,自然是有的。苏眉与那前来行刺的林轩之间关系诡异──而林轩,这一次也经查实,正是魔教的两大护法之一。林轩在几乎被刑求玩完之後,还能从天下第一山庄逃脱,很难说其中没有苏眉的功劳。还有......贺长风想起一事,脸色渐渐惨白。"父亲,您可曾听说魔教有剖腹救人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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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剖腹救人?"贺云开拧起眉头,"胸腹之间,精气所藏,一旦妄动,非死既伤,何来救人一说?简直是无稽之谈!""是吗?"贺长风喃喃道:"我却亲眼看到苏眉施展过的。"纤薄锋利的刀片,划开皮肤筋肉,暴露出暗紫色的流血的内脏。苏眉毫不介意地伸手进去肆意翻弄,甚至用刀去割那一团团的血肉模糊......回想那一幕,贺长风不禁恶心欲呕,听了他转述的贺云开也脸色难看。"人生五脏六腑,乃是上苍所造,各有其功。这妖孽竟然随意割弃......"贺云开强压了恐惧,切齿道:"邪术!这必定是魔教邪术无疑!如此妖孽,如何留得!"这一次,连贺长风都默认了。他们似乎谁也没有去想,那个魔教妖孽施展邪术是为了救人,也确实救了人。苏眉的仁心圣手,因了他们的无知和恐惧,成为必须被毁灭的滔天罪证。
(五十八)就在贺长风父子紧密谋划著怎样除掉苏眉的当口,那位剿灭魔教教主的功臣李忘风李大侠却来到了吟风弄月阁的门前。"这位大爷里边请!"老鸨热情地迎了他进去。干这一行多年,她这眼力可不是吹的。这位客人虽然衣著普通甚至有些落拓,但那鼓鼓的腰包却是藏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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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这长相,这身板......阁里的几位一定喜欢得紧。果然,客人才进门,庸肆左方等人就眼睛一亮,笑盈盈地迎了上来。上次和五湖山庄的那次交锋,为他们出了口恶气不说,还开了他们的眼界。无奈卖身的都是些走投无路的可怜人,哪一个没有受过欺凌,对那些有权有势有武力的嫖客都怀了说不出的愤恨。如今得了苏眉"绑架抢检拍裸照"的七字真言,无不跃跃欲试,若非苏眉严令喝止,几乎就要把吟风弄月阁变成专绑肉票的黑店。但是苏眉拦得了他们绑架,总拦不了他们接客吧?眼前的这位客人,眉目够俊朗,身板够结实,一看就是耐得住折腾的主,真是大夥儿小试牛刀的好材料,怎不叫人见猎心喜?李忘风随意扫了他们一眼,心说到底是魔教开的青楼,果然与众不同。小倌看见嫖客竟然会露出猫看见老鼠、狗看见骨头的垂涎神情,真是天下一奇。"大爷,我们这儿个个都是顶尖的美人!大爷尽管看,可别看花了眼!"老鸨掩著嘴呵呵一笑,塞了张精巧的纸片到李忘风手里,"这是价目表。明码标价,绝不宰客的!"李忘风有些奇怪地看了眼手上的纸,上面密密地标了陪喝茶多少钱、陪喝酒多少钱、陪喝酒喝到醉又是多少钱,不由又是新奇又是好笑。
他心里有事,也不耐烦再看下去,直接问:"有没有手段厉害的?下手越狠越好。""有啊有啊!"听他这麽一问,众人立刻来了精神,忙不迭地毛遂自荐。李忘风看看挨挨挤挤上来的七八个人,淡淡道:"女的不要。男的都留下来陪我吧。""全都要?"抚琴点数著喜笑颜开摩拳擦掌的那几个,暗叹这位客人真是不知死活。"六个都要的话,价钱可不便宜啊!"李忘风笑了笑,解下腰中的钱袋,整个仍在桌上,"你看看,够不够?"抚琴上前解开一看,只见十余锭黄澄澄的金子熠熠生辉,折下来足有上万两银子。很好,是只肥羊。抚琴收起金锭,朝李忘风绽开美丽的笑容。"足够了。大爷有什麽要求,只管吩咐!"反正你若有什麽不轨之心,也不怕收拾不了你。李忘风淡淡地笑了笑,神情很平和。"我只有一个要求。"他说,"把我虐到想死为止。"
(五十九)"虐到他想死为止?"陪在无伤床边说话的苏眉惊讶地看著抚琴,"他真是这样说的?"抚琴点了点头。苏眉皱著眉头想了一会儿,然後叹了口气。"既然真有这样的人送上门,我也不好再拦著。让他们放开手去虐吧,别真虐死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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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琴苦笑。"要真那麽简单,我还来找你做什麽?他们进了小窝两个多时辰了,想得出的法子都用过了,那人只剩了一口气,偏偏说,他还不想死。"苏眉拧紧了眉头。"虐到死"和"虐到想死"确实不是一回事。虐死一个人很简单,但是,"虐到想死"?这该是一个怎样的程度?人类的求生欲是很可怕的,所谓好死不如赖活,多少人明明活得生不如死,却还是会挣扎著活下去。"走吧,我们看看去。"苏眉站起身。不得不承认,他很好奇。推开石门,踏进小窝,只见阁里的六个人或坐或倚,都是一副很累的样子。至於刑架上的那个人──苏眉只能说,他从未见过有人被虐到这种程度。看看散落一地的皮鞭刑具,再看看这人一身的红红白白,想也知道这两个多时辰里发生了些什麽。如果想象力实在不足,那麽翻一翻展御人面前厚厚一叠几十张的春宫图,总也该明白了。这个人竟然还活著,竟然还不想死,只能说,非常强悍──从肉体到精神,都非常强悍。苏眉打量著李忘风的时候,李忘风也挣扎著抬起头打量苏眉。也不知看到了什麽,李忘风突然艰难地笑起来。"好啊,这一个倒是挺像样的,你也一起来。多花点力气啊!我那十来锭金子,难道是扔到水里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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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死皮赖脸不想死,还赖我们不成?!"左方气恼地跳起来。他可是不惜血本地用了好几种奇药,就是铁打的汉子该哭爹喊娘呼天抢地恨不得一死了。偏偏这人痛苦到极致的时候也会嘶喊求饶,问他是不是想死了,他却说不想,真正让人气结。苏眉对左方摆一摆手,向李忘风道:"要我动手可以。你先告诉我,你这是为了什麽?"李忘风定定地看著苏眉,又像是透过他看著虚空。"我只是想知道,什麽样的痛苦,才会让人宁愿选择死亡。"什麽样的痛苦,才会让人宁愿选择死亡?苏眉咀嚼著这个问题,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可以看见这背後一条生命激烈而绝望的消亡。"你不会知道的。"苏眉最後缓缓地说,"因为你不是那种会选择死亡的人。无论多痛苦,都不会。你宁愿活著,付出什麽都行。"李忘风瞪著他,浑身僵硬,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过了许久,他突然狂笑起来。"好!好!好!说得太对了!我他妈就是个无论如何也不肯死的畜生!苏眉,想不到你竟然这麽了解我,真不愧是他的弟弟!"
"什麽?!"苏眉顿时变色。他说什麽?我是谁的弟弟?李忘风没有回答。狂笑声中,束缚他手足的精铁镣铐猛然崩开,李忘风带著满身的刑伤赤裸裸地冲了出去,门外立时响起一片惊呼。没有人拦他。没有人料到这个被折磨了两个多时辰只剩一口气的男人竟然还藏著如此可怕的力量,没有人来得及拦住他。
(六十)苏眉看著李忘风消失的方向,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在这世上他还有一个哥哥。他的哥哥是谁?在哪里?出了什麽事?看到这奇怪的客人如此表现,无法不让他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而这不祥的预感,在贺长风命人请他去天下第一山庄时达到了顶峰。"吟风弄月阁是你们自己出钱买下来的,还是交还给你们自己的好。"苏眉匆匆写了张让渡书,将吟风弄月阁转赠给阁里的每一个人。其中无伤一人赚得两万两,成了排在第一位的大股东。"我要走了,你们自己好好经营吧。互相帮衬著点,别叫人欺负了去。"连他自己都觉得像是在交待遗言,旁人如何听得下去。訾鹫当下就抱住他大哭,一迭声地叫著不要走不要走。苏眉红了眼眶,强笑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哪里能老在这儿不走呢。我也没说不回来了,至於哭成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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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劝得訾鹫哽咽著松了手,庸肆又挡到他面前。"苏眉,你若觉得不妥,贺长风那里不去也罢。"苏眉摇头轻笑道:"那可不成。长风找我,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要去的。"庸肆瞪著他,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让到一边。苏眉正想走,突然想起一事,对众人正色道:"有件事你们务必记得。""什麽事?"众人听他有事交待,立刻肃然,却听苏眉说道:"无论我发生什麽事,不准阁里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去动贺长风!""这算什麽意思?"众人顿时聒噪起来,"你要是被他害了,也不准我们报仇?!""不准。"苏眉斩钉截铁地回答。"我的身手你们是见过的,若非我愿意,他想伤我也难。所以......"他将阁里的人一个一个看过去,确定得到了每一个人的注意,才一字字重复道,"不准为我报仇。不准去动贺长风。"一片死寂。苏眉叹了口气,伸手把每个人都抱了一遍,才转身离开。不错,这就是永别。自这一次离开之後,苏眉再也没能回到吟风弄月阁。贺长风出庄来迎苏眉的时候,根本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其心虚的神情,简直连瞎子都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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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在暗处的贺云开连声咒骂,却见苏眉仿佛比瞎子还要瞎,亲亲热热地偎进贺长风怀里。贺长风僵硬地抱紧他,喉结上下滚动,许久才挤出涩涩的一句:"苏眉,陪我练练剑好麽?""好啊!"苏眉答应得爽快,牵了贺长风的手,往练功房走去。那柄漆黑如墨的剑依然在呼唤著他。苏眉清啸一声,拔剑出鞘。既陌生又熟悉的杀气涌动全身,与长剑相辉应,令苏眉绽放出前所未有的魔性。极黑暗,又极耀眼,交织成明灭不定的光芒,令人无法逼视。苏眉内伤既愈,贺长风便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贺长风此时心乱如麻,十余招下来,就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冷汗从贺长风背後一滴滴渗出来。那麽凌厉、那麽危险的苏眉......他真的有能力达成父亲的指示吗?苏眉......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六十一)冰冷的剑尖在贺长风的咽喉轻轻一点,随即撤开,没有伤到他分毫。苏眉双眉微扬,得意地微笑起来。"承让......"他的笑容和声音突然消失。贺长风的长剑无声无息地穿透了他的胸膛。
那一瞬间,苏眉的剑尖离贺长风的咽喉不过寸许,只要手腕微转,立时可毙贺长风於剑下。可是他没有动手。他只是深深地看著贺长风,缓缓松开五指,任长剑锵然坠地。长风......终於还是对他下手了。应该悲痛,应该绝望的,他却感到奇异的平静。他占了这个苏眉的身子,享了贺长风的娇宠溺爱,相应的,也要担起他的罪责。很公平。他不应有所抱怨。看著苏眉幽深平静的眼睛,贺长风的心猛然颤抖,松开剑柄,踉跄後退。苏眉......早就察觉了他的杀意。z只有一心赴死的人,才会拥有这样平静的眼睛。为什麽?苏眉?为什麽?你可以战,也可以逃,为什麽选择了毙命於我的剑下?贺长风心中剧痛,以手捂唇,缓缓跪倒在地。鲜血,顺著他的指缝流下。"真是呆子。"苏眉勾起嘴角,淡淡地微笑起来。"我又没有还手,你也可以把自己弄伤?"他叹息著走上前,单膝落地,跪坐在贺长风身边,伸手抵住他的背心,送了一股内力进去。贺长风只是情绪激荡,并无大伤。然而,他的视线正对著苏眉的胸口,眼前的景象令他剧烈地颤抖起来。苏眉既未拔剑,又未止血,强运内力之下,鲜血如泉般从伤口涌出,沿著剑身,汇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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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贺长风的喉咙沙哑得无法出声,"你的伤......"苏眉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无所谓地笑笑。"你这一剑,向左偏了三分,没有正中心脏,一时片刻还不会死。"抬眼看著贺长风,苏眉的双唇已是一片死白,却还是淡淡地笑著。"长风,你想问些什麽,说些什麽,就趁现在吧。"贺长风的脸色几乎和苏眉一样惨白,双唇微颤,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苏眉等了片刻,恍然笑道:"是不是罪证确凿,不用再问了?"贺长风无言。苏眉轻轻叹了口气。"原来如此。那你是来杀我的了。""可是长风,你既已决心杀我,又为何不给我个痛快呢?""一剑毙命,我不会有机会说任何一个字,你也就不必忍受这许多时候的煎熬。"他一边说,一边双手握住胸前的剑柄,猛然拔剑。鲜血顿时飞溅出来,映得剑身一片血色。"苏眉!"贺长风骇然失声。苏眉浑身浴血,犹自浅笑。他拉起贺长风的手,将剑柄塞入他手中,剑尖正对自己心口。"看清楚了,这里,才是心脏。""你动手吧。"贺长风急促地喘息,猛然撤剑,伸手轮点伤口周围的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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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眉微微避开,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别傻了,没有用的。让我死吧。"凝视著贺长风的眼睛,苏眉漾起一抹苦涩而决绝的微笑。"我若不死,必定恨你。"我没有杀过人,没有造过孽。我的双手,只为救人而沾染鲜血。你都看见了,可是,你依然决定杀我。甚至没有一声询问,就定了我的罪。我不想反抗。我宁愿死。因为......我若不死。必定恨你。
(六十二)"还等什麽!快动手!""不......""没用的东西!闪开!""不,不!""放手!""怎麽回事!""苏眉!""快追!"半昏迷中,苏眉听到一阵喧闹,然後自己被抢入另一个怀中。胸口的剧痛,让他沈入彻底的黑暗。灯火重新点燃时,苏眉和那神秘的入侵者早已不见踪影,练功房里只留下一滩血迹。贺云开怒瞪著不成器的儿子,贺长风却只瞪著那摊血迹,脸色死白。
"还愣著干什麽?还不快追!"贺云开切齿怒吼。贺长风缓缓抬起头。"追上了又怎麽样?我已杀了他一次......难道还要再杀第二次?"贺云开沈声道:"妖孽若不死,自然要斩草除根!"贺长风惨笑一声。"可是这妖孽却没有杀我。他明明有机会的。""就因为这个,所以你不让我杀他?"贺云开怒道,"念小善而弃大义,岂非妇人之仁?这一点都看不破,如何能成大事!"贺长风沈默地垂下了头。父亲,我从来也不想成什麽大事。贺长风在心中无比苦涩地低语。我做这一切,只是因为......不敢让您失望。如今我已为您祭了我爱的人,您却还不满意。我不知道我还能怎样。我也是人......也有心的。贺云开瞪了他半晌,忍气叹道:"罢了,我会传令下去搜查,谅他们也逃不远。"想了一想,又道:"长风,你去探一探吟风弄月阁。依我看,那地方大有古怪。"踏进吟风弄月阁,贺长风就感到无数森冷而敌意的目光,如剑般刺在他身上。看著这一张张曾经伴在苏眉身边欢笑的容颜,贺长风心中刀绞一般的痛。这些人,知道苏眉的真实身份吗?他们是被蒙在鼓里,还是和自己一样,明明知道了,却又不能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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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眉呢?"抚琴冷冷地问。众人纷纷围拢过来,将贺长风围在中间。贺长风清了清喉咙,艰难地开口解释。"经天下第一山庄查实,苏眉其实是魔教的副教主,此次混入中原,伺机作乱。""如今他负伤潜逃,若是逃到这里来哦,一定要记得通知天下第一山庄。""苏眉受伤了?!"许多声音惊呼起来,旋即转为愤怒,"是你伤了他?!"有一瞬间,强烈的敌意和杀气让贺长风以为自己会横尸当场。但是没有。所有人只是以目光凌迟他,却没有一个人对他动手。"滚。"脸色铁青的抚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冰冷的字。贺长风一步步後退。他突然有些羡慕、有些嫉妒这些人,可以毫不掩饰地为苏眉愤怒、为苏眉担忧。"他是魔教妖孽。"他喃喃开口,不知是想说服自己,还是想说服眼前的这些人。"他将活生生的人开膛破肚的样子,你们没有见到......""他开膛破肚是为了救人。"雪盈冰冷的眼中燃烧著狂怒的火焰,"你为了这个杀他?""那是邪术......"贺长风虚弱地辩解。"我明白了。原来救人的是邪术,只有杀人才是武林正道所为。"雪盈冷笑,"既如此,我也是魔教妖孽了。贺大侠要不要替天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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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我。"无伤淡淡道,"我既已被魔教邪术污染,贺大侠想来也容我不得?"贺长风的脸色越来越惨白。站在一群卖身卖色的男娼女妓之间,他却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地自容。
(六十三)"那帮娼妓竟然如此嚣张!必是魔教妖孽无疑!"贺云开大怒。站起身来负手踱了几步,贺云开沈吟道:"看来这吟风弄月阁,正是魔教设在中原的一处据点。哼,魔教行事果然诡异莫测,竟然用皮肉买卖来掩饰身份,真是鲜廉寡耻,鲜廉寡耻啊!"怒骂了一阵,才猛然转身向贺长风道:"既然你从苏眉那里探听不到魔教总坛的消息,为今之计,只能先从吟风弄月阁下手。长风,你带上人手,将那些妖人全数拿下,带回审问!"然而,吟风弄月阁却不想贺云开所想的那般好对付。贺长风带去的五十余人几乎死伤殆尽,只有贺长风一人毫发无伤。"贺长风,你不要以为你是天下第一山庄的庄主,我们才不敢动你。"无伤的剑稳稳地抵著他的咽喉。这个绝美而苍白的少年,却有一双比剑更冰冷锋利的眼睛。
"苏眉临走之前交待我们,无论他出了什麽事,都不准我们以任何方式动你。"无伤缓缓收剑归鞘。"若不是有他这一句话,此刻你已死了一百次有余。"贺长风震惊得几乎无法呼吸。苏眉......苏眉竟然......他已无法分辨此刻胸中冲突激荡的是什麽情绪,正如他已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离开的吟风弄月阁。"吟风弄月阁里竟藏了那麽多高手?倒是我轻敌了。"贺云开沈吟片刻,对贺长风道:"你去联络各大山庄门派,就说发现魔教分坛一处,邀他们共同剿灭。一定要快,莫让他们逃了。"贺长风木然领命而去。日落之前,陆续赶来的近千人就已包围了吟风弄月阁。原本喧闹的吟风弄月阁,此刻死一般的寂静。高墙大门之外传来一阵阵劝降之声,却没有人多做理会。夜色渐深,墙外的人撂下一句若还不开门投降,明日一早但杀无赦的警告,留了一半人手值夜,另一半径自歇息。直到这时,吟风弄月阁内才有人开口说话。"怎麽办?"抚琴脸色苍白地扫视众人。墙外人数众多,远非他们所能敌,阁中虽有几个高手,大多数人却是不谙武艺的,若是执意抵抗下去,只怕到了明日都要白白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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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会投降的!"訾鹫第一个跳起来表态,"什麽武林正道,我呸!都不是好东西!落到他们手里,我宁愿死!"是的,宁愿死!这一句话,几乎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这世间对他们何等冰冷残酷,离开吟风弄月阁,无论到哪里都逃不脱备受欺凌。若是从前,只怕就和著血泪一起忍了,但是现在,既然已经尝过什麽是自由什麽是平等什麽是尊重,要再重新做回不见天日的人下之人,叫他们如何忍得?!宁愿死!宁愿与这带给他们短暂而宝贵的幸福的吟风弄月阁共存亡!一片视死如归的慷慨绝烈中,却有人悄悄退回自己的房间。无伤褪下衣袂飘飞的白衫,换上一套利落的黑衣。黑衣,是他的战袍。无论多少鲜血,都不会在上面留下痕迹。月黑杀人夜,那些武林正道的人难道不知?明日吟风弄月阁或许会不可避免地倾颓,但是今夜,就会有人为此付出代价!无伤冷冷地勾起嘴角,系上蒙面的黑巾。他本来就是不想活的,苏眉却救了他,让他多活了这些天。既如此,他便用这条性命为苏眉做些什麽。当无伤怀著必死之心他出房门时,才发现厅里已有十余人做了与他相同的打算。同样的黑色劲装,同样的黑巾蒙面,只不过有人拿刀有人拿剑有人拿著他叫不出名来的独门兵器。雪暮和织桥正在商量著怎麽布置机关,左方抿著唇拎出一大袋各色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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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伤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心中渐渐燃起一线希望。既然有这许多能人异士在此,吟风弄月阁未必只有死路一条。精巧绝伦的机关守住围墙和大门,所有的暗器和兵刃都淬上毒药。一片忙碌中,无伤抽空打量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纤弱女子。"你们都回房里去吧。"他劝道,"若我们当真不敌,你们只说自己是被逼的,那些大侠们当不至於为难妇道人家。""怎麽,你们在前头拼命,却叫我们躲在後头苟且偷生?"蓼!施施然走上来,拔下发髻上的凤钗,往毒汁里一浸。这个原本只会哭泣的女子,却在生死存亡的关头爆发出无以伦比的勇气。"要死一起死。"她将淬毒的凤钗重新插回发髻上,"我们女人也是讲义气的。"庸肆看著忙碌备战的众人,突然有些鼻酸。苏眉会为高兴的。他一手创建的吟风弄月阁,已有了在强敌环伺之下捍卫自己的能力和勇气。
(六十四)天色初亮,试图强攻吟风弄月阁的正道人士就尝到了魔教妖孽的厉害。第一批冲上围墙的人纷纷坠落墙头,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旁人急忙上去查看,搜遍全身,只见几个小小的红点,似为极细的暗器所伤,但能让人如此痛苦,只怕是淬了毒的。
伤者的惨嚎声越来越声嘶力竭,余者闻之心惊,却又束手无策。彼此对视,额角都有冷汗渗出来。一开始他们还不死心,又派了人去闯,结果还是同样的下场。试图从大门闯入的人也遭了袭,惨叫声一遍响过一遍。惊慌而沮丧的情绪笼罩了所有人。眼前的这堵围墙仿佛一个恶毒的诅咒,试图逾越的人都会落得生不如死的下场。贺云开拧紧眉头看著这一片混乱,片刻之後,冷哼一声,露出一抹残酷的笑容。人过不了这道围墙,那麽,火呢?一把火把这地方烧成白地,那群妖孽要麽乖乖出来受死,不然就等著被活活烧死好了!各庄庄主各派掌门听了贺云开的话,虽觉过於残忍,但因为目前实在无法可想,於是都沈吟著不知该不该拒绝。只有五湖山庄的朱庄主率先反对道:"那里头虽有几个功夫厉害的,可多半还是不会武的妇孺,这一把火烧起来,只怕......"贺云开冷哼道:"朱庄主何出此言?魔教妖孽,个个死有余辜!"朱庄主素来唯贺云开马首是瞻,这次却硬著头皮道:"里头的是否都是魔教中人,尚未可知,似乎不应妄造杀孽......"贺云开神色一变,宛若修罗。"他们既然与魔教有染,那便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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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庄主瞪圆了小眼,不可置信地看著贺云开:"若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所谓武林正道,又与魔教有什麽不同?!"贺云开没有说话,只是看著朱庄主,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没想到,这条养了这麽久的狗,开始会咬主人了。朱庄主从来对贺云开敬若神明,这次情急之下出言顶撞,话一出口便惶恐,正想说些什麽赔罪,却见贺云开缓缓抬起手来......一掌拍上他的天灵盖。朱庄主的一双小眼几乎弹出眼眶,死不瞑目地瞪著他贺云开──他敬畏了一辈子效忠了一辈子当作是武林公理化身的"天下第一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肥胖的身躯慢慢地向後倒下。他活著的时候,武功不算太高,名气不算太响,人又长得丑,只会跟在贺云开身後唯唯诺诺,可说是很平庸无奇的一个人。但是他倒下的样子,却仿佛一座山在倾颓。"再有谁胆敢妖言惑众扰乱人心,这就是下场!"贺云开冷厉的声音飘荡在死寂的人群之上,犹如是来自地狱的警告。"你......贺云开!还我师傅命来!"某个五湖山庄的门人终於惊醒,发出一声嘶喊,向贺云开扑去。贺云开看也不看,反手一掌,将那人打得飞跌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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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在地上滚了两圈,撞到朱庄主的尸体上,抽搐了一下,就不动了。所有人都可以看到,他的一条手臂以极诡异的方向折在身後,像是肩膀被人生生扭断过一般。吟风弄月阁的人掩在窗口,眼睁睁看著贺云开举手之间连毙两名盟友,皆感到一阵恶寒。庸肆的脸色一变再变,突然厉啸一声,推开窗棂,直扑出去。"庸肆!"众人纷纷惊叫,却来不及拦住他,只得尽力将手中扣著的暗器往外舍去,但求多多少少能为他做些掩护。慌乱招架的人群中,贺云开冷冷地迎著庸肆扑来的方向,准备将这个不自量力的魔教妖孽毙於掌下。然而,有一种极危险的直觉阻止了他动手。这种直觉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救了他无数次。他猛然抬头。吟风弄月阁半敞的窗口,有人弓已张满,箭已在弦,一点森森寒芒,正指著他的眉间。百步之外引而未发的一箭,带著绝然的杀气与煞气,而他竟没有把握能够躲开。就趁著他片刻的迟疑,庸肆已扑到他身侧,抓起地上的两个人,原路反跃而回。窗口张弓的那人往後退了一步,隐入窗後。窗棂合上。一切宛若从前。
  (六十五)贺云开扫视著沈默不语的人群,察觉出沈默之下的不满与骚动。
格杀了朱庄主,却又被人抢走了尸首,情形对他大为不利。看来眼下不宜过於强硬了。"若是诸位觉得火攻不妥,围而不攻,倒也使得。"贺云开淡淡地说,"我倒要看看,他们撑得了几天!"庸肆扑倒在地板上浑身微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解药!"无伤朝左方急喊。r他方才看得明白,庸肆扑出去时避开了那道会引发机关的暗索,但他回来时携了两个沈甸甸的人,却无法再跃得那麽高,於是不可避免地被淬了毒药的暗器击中。若非庸肆性子极好强,此刻早该和墙外的那些人一样连声哀号了。左方被无伤一喊,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一个箭步上前,将解药送进庸肆嘴里。转头再看庸肆带回来的那两个,只见朱庄主毫无生气地一动不动,另一个人却微微抽搐著,像是在强忍即将出口的呻吟。左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那人面前,掏出解药给他吃,却被他勉强抬起手,用力挥开。"滚!"他嘶哑地咆哮,气息微弱已极,"老子宁可死!滚开!"解了毒的庸肆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看著那人被他生生捏碎的肩骨,低叹道:"这位兄台,庸肆上次多有得罪,在这里给你赔罪了。"言毕,在他面前单膝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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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恶狠狠地瞪了他片刻,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呸"地一声,一口带血的唾沫啐向庸肆脸上。庸肆一时失神,没有躲开。那人大感快意,哈哈大笑两声,就此气绝。在他们旁边,雪盈正搭著朱庄主的脉搏,见庸肆朝她看过来,无声地收回手,摇了摇头。庸肆缓缓走到朱庄主身边,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看著朱庄主依然大睁著的眼,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死胖子,你去拦他做什麽?明知道拦不住的。"庸肆轻轻跪倒在朱庄主身边,"你也明知道我就是你们要杀的魔教妖孽。你何必对一个妖孽那麽好?何况这妖孽又不爱你。""我不爱你。我也不爱任何人。我不想爱。"庸肆颤抖著手抚上朱庄主的眼睛,"是我不想爱。不是你的错。"朱庄主的眼睛在他的掌下缓缓闭拢,两大滴浑浊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涌出来。庸肆在朱庄主身边跪了许久,才缓缓站起身,煞白著脸又想冲出窗外,被无伤一把栏住。"你想去送死麽?"无伤低喝。其余人都吓了一跳,生怕他冲动行事,急忙围上来把窗口挡得严严实实。"我是魔教妖孽。"庸肆咬牙嘶语。"那又怎样?"无伤冷笑,"苏眉也是魔教妖孽,你可曾见我们说过他一个字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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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肆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却没有看到他以为会有的厌恶与恐惧,有的只是浓浓的担忧。"贺云开想抓的人是我。"庸肆低声道,"我不想你们也被我连累。""就算你出去送死,贺云开也不会放过我们。"无伤冷冷道,"那人根本已经疯了,脑子里只有赶尽杀绝。"方才他张弓搭箭以杀气逼住贺云开,百步之外都可以感受到那人眼中的偏执与疯狂。那是一种不惜凭借千万人的血肉与枯骨成就自己功名的贪婪的执念。这种贪婪和执念,才是真正的魔。"贺云开连自己人都杀,你觉得他会对我们网开一面?"左方冷笑。他算是看清了所谓"天下第一人"的嘴脸。"要死一起死。你自己跑出去送死,还当不当我们是兄弟啊?"庸肆咬著牙,拍了拍左方的肩膀。"兄弟,我们不会死。该死的人,是贺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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